韩国,新郑,王宫别院。
范睢望着眼前的棋局,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黑子,拜服道:“王上棋高一着,臣认输了!”
韩王然呵呵一笑,摆手道:“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御史大夫力求完美,着相了。”
“臣受教了!”范睢深深作揖道。
“楚国那边已经拒绝了秦国的结盟请求。”示意近侍将棋盘撤下,韩王然淡淡的说道。
范睢脸色一喜,楚国国力虽然不怎么样,但若是被秦国拉拢过去,总归是有些麻烦。单单和巴蜀两郡的秦军遥相呼应,足以让韩国无法专心经略巴蜀。可韩王然的下一句话让范睢脸色为之一凛,“秦国丞相魏冉已经到了邯郸!”
身子向前一趋,范睢有些担忧地说道:“秦国这是要拉拢赵国吗?”。
韩王然点了点头,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此事,秦王也不必派魏冉去邯郸了!”
好不容易挫败秦国拉拢楚国的阴谋,秦国又把目标瞄向了赵国,看来,自己是把秦国逼急了啊!为了拉拢楚国,韩王然可是派人放出风声给楚王,对于巴蜀,韩国兴趣不大。楚国若是对巴蜀感兴趣,大可取之。但若是让韩国发现楚国和秦国有猫腻存在,南阳的十万大军少不得要去郢都讨些说法。
楚国对巴蜀自然是垂涎已久,最放心不过的就是韩国和自己抢夺。现在韩国明确表示不会抢夺,那剩下的就是消灭那十万秦军。虽然这样会得罪秦国,但楚国也没少得罪!何况,韩国隐隐约约表示汉中郡、南阳郡皆在韩国手中,楚国不必担心秦国的报复!楚国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而且,经略巴蜀还给楚国一个绝佳的借口。秦、韩、赵争霸楚国绝不会参与,也没功夫参与。这样一来,趁着三国打得火热,楚国悄悄地发展,实乃一个大利。
正是抓住了楚国的命脉,韩王然抛出了这样的条件。楚王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秦国的拉拢。韩王然却是暗笑,巴蜀虽是飞地,但却不好攻取。等着秦、楚两国在巴蜀两败俱伤,自己再渔翁得利!远比现在着急地经略巴蜀要好得多。
范睢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说道:“若是赵国被秦国拉拢,形势将对我韩国不利啊!要不臣前去邯郸走一遭,也许有转圜的余地。”
韩王然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韩、赵早晚有一战,躲得过这一次躲不过下次。御史大夫以为。即使赵国这次拒绝了秦国,韩、赵两国还能精诚合作吗?”。
范睢自然知道,随着秦国的大败,秦国的实力已经被拉到了和韩、赵两国一个水平上。赵国对削弱、打压秦国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的愿望,反而对韩国的崛起心生忌惮!身为老牌的强国,对新晋的强国自然会竭尽打压。两国即使勉强维持合力抗秦的局面也不过是貌合神离。与其这样,还不如像韩王然所说的那样,任由赵国被秦国拉拢过去。至少。这是赵国负韩国,不是韩国负赵国。
何况。韩、赵两国同出自晋,山东地域虽广,但却一山不容二虎,韩、赵两国只有一个能称雄于山东,统一天下。这是两国根本的矛盾所在,除非韩国自断其臂。臣服于赵国,否则两国早晚有一战。何况,现在韩国有魏国和齐国为盟友,实力上未必弱于秦、赵两国,尤其在秦国有心想要韩、赵两国斗个两败俱伤的情况下。
“能让秦、赵结盟晚一些总归是好的。何况赵国七万大军刚刚覆灭在关中,秦、赵结盟怕是也不易吧!”范睢轻轻说道。
韩王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范睢的意思应该是赵国毕竟实力强大,韩国能晚一些和赵国抗衡总归是好的。但韩王然却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别看现在韩国又是克南阳,又是取汉中,打得秦国没有脾气。天下各国惊呼韩国一夜之间跃居天下一等一的强国,羡慕者有之,嫉恨者有之,韩国风光一时无两。但韩王然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单单从上党到颍川的狭小区域,就让韩王然放不下心来。不要忘了,华阳之战是怎么发生的!
以前自己做太子的时候,韩国的家业小,随便折腾没关系,天下各国多半就是一笑了之。但现在,一个中原诸侯国崛起,已经让各国忌惮,只不过,有些是明面上的忌惮,有些是暗地里的忌惮。当初,同处中原月复地的魏国霸业如此之短,也是因为地势。
所以韩王然才费尽心机地将领土往南发展,取南阳,收汉中,为的就是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同时也是向天下各国暗示,韩国无意经略中原,借此来安抚魏国和齐国敏感的心。不然的话,哪里会有现在和魏国、齐国连横的大好局面。
现在看来,赵国武力强大,韩国与之为敌殊为不智。论文臣,赵国有蔺相如、平原君这样的智者;论武将,赵国有廉颇、赵奢这样的知兵之人。赵王虽然资质平庸,但却善于制衡,靠着平衡宗贵和贫民阶级,保住了赵武灵王的基业。但谁有会想到,正值壮年的赵王会在三年后驾崩呢!赵王一崩,赵国少了一个掌舵的人,国力几乎以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韩王然自是不好向范睢解释赵王命不久矣,那个军力强大的赵国将一去不复返。甚至,因为韩王然派遣间谍混入赵王宫,加大了赵王服用的龙虎之药的药效,赵王余下的阳寿甚至不足两年。韩国自然不必畏惧那个北方的强国。
韩王然暗暗期待秦国能游说赵国成功,这样一来,赵国百姓对赵王的埋怨必深,若是自己再派人挑拨一下,也许一场内乱就不远了。王位交接的时候,最怕出一些乱子。为了一步步削弱北方这个庞然大物,韩王然不介意用一些最卑鄙的手段!
因此,对于范睢的问询。韩王然只能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寡人听说,赵王的身子不太好!”
范睢一愣,国君的身体情况向来是一个国家最要紧的机密,韩王然居然可以轻易得知。这样情况,要么就是赵王身边有韩国的间谍。要么就是赵国大臣有被韩国收买的。无论哪一个情况,韩王然既然有如此大的信心和赵国作对,必定是握有赵国的一个死穴。看来,这个死穴是
深深藏住脸色的喜色,范睢开始分析一旦和赵国完全撕破脸皮后,韩国该如此应对。因为南阳和汉中在韩国手上的关系,关中的秦军势必不敢妄动,因此若是出兵攻打韩国的话,只能取道洛水。借由上郡南下,兵力更是不超过十万。赵国毕竟刚刚大败,出兵的话也不会超过十万。而且双方肯定彼此戒备,尤其以秦国为甚,劳师远征,赵国若是突然翻脸的话,秦国都知道去哪里哭。也许,这一点就是韩国可以利用的。不过。上兵伐谋,也许。秦国和赵国都不会出兵伐韩吧!
对!现在魏国和韩国是盟友,攻其必救之所在也不错。想象一下,秦、赵大军联合攻打河东,不用多少人,七八万大军时不时袭扰就可以,足足可以让韩军疲于奔命。再想想北边的上党。和赵国的地盘犬牙交错,实在头大啊!
“王上!既然我国和赵国的对立已经不可避免,是否可以拉拢下燕国呢?若是有燕国帮忙牵制,赵国势必不能全力对付我们!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范睢说道。
韩王然点了点头,笑道:“王后已经写了一封信给燕王。想来使者应该抵达蓟城了。不过,我们会有这样的主意,赵国怕是也有。别忘了,燕国王后可是赵国的公主呢!呵呵,枕边风可是厉害的很!”
范睢心里暗暗称是,赵国和韩国都是燕国的盟国,现在两国要分裂对峙了,燕国帮哪边都不是!但如果不站队的话,两国都不放心!对燕国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为难的选择。不过,对韩国来说,燕国只要不帮助赵国就是胜利,毕竟,邯郸比新郑更靠近蓟城,赵国的影响力更大一些。
“上党郡那边要不要追加些兵力?或者和三川郡对调些人马?”范睢抛出一个新的建议。
三川郡因为执行新法最早,又经历过攻打南阳和函谷关的战事,战斗力比上党郡的郡兵要强一些。考虑到上党紧邻着邯郸,如果韩国和赵国不睦,赵国势必把上党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限于前段时间的大败,赵国出兵即使不多,也会给上党很多困扰。加强上党的守备也就势在必行了。
韩王然沉吟了下,说道:“朱亥不是总叫嚷着上次在峣关没有打痛快吗?把他和他手下的虎贲调到上党吧!那里都是山地,他手下的重步兵可以派上用场了!”
范睢听到后笑了,羽林军的校尉韩腾已经升为汉中郡的郡尉了,这让一向和羽林军不对付的虎贲营校尉朱亥怎么服气!这些日子来,朱亥恐怕是最渴望战事的人吧!将他手下的重步兵精锐调到上党也算物尽其才,得偿所愿!
赵国,邯郸。
魏冉好奇地通过马车的车窗打量着邯郸城。这是魏冉生平第一次踏进邯郸,在咸阳压抑地久了,难免对外界心怀好奇。天下人皆说邯郸之富,富冠海内,与新郑、大梁并称三美。但是在魏冉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赵国只不过军事强大,实际上,呵呵。一个存粮只有三年的国家,魏冉也只能用“呵呵”来形容了。
魏冉是一个杂家,但也知道刚不可持久的道理。赵国是一个军事强国,但也只是一个军事强国而已。这一点和千百年后一个叫苏联的国家很像,军力强大,但忽略了民生,也许一夜之间“帝国的大厦”就会轰然倒塌,这样的诱因也谢是一次小小的挫败。不过,魏冉心里对赵国再如何不屑,也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毕竟这里是赵国的地盘,毕竟他是怀着和赵国结盟的目的而来。
入驻驿站,收拾行囊,秦国使团的安排有条不紊。而这一切都被赵国的探子一清二楚地观察到。从魏冉一行踏进太原郡的那一刻。赵国上下就知道了秦国使团到来的消息。但赵国或许是因为刚刚败在秦国手下的关系,赵国的态度很是冷漠,没有护送,没有欢迎,赵国就任由秦国使团距离邯郸越来越近,却也没有为难。毕竟是七万血淋淋的尸体。赵国自持身份,不会表现得那么热情,但对秦国使团来意的争论却是随着秦国使团踏进邯郸达到了封顶!
平原君府上,蔺相如在廉颇北上云中驻守边境后,难得地在这里露面。他的身侧是国尉赵奢,对面坐着的正是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
将酒樽中的酒轻轻地摇晃,蔺相如叹了口气,开口道:“秦国若是来结盟,平原君还是支持?”
平原君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说道:“秦国已经不足为患,韩国崛起的太快,较之秦国,对我赵国的威胁更大些!上卿不要忘了,这才短短四年的时间,韩国就拿下了三个郡。若是不遏制的话,用不了多久,韩国会扩张到什么程度!”
自从得知秦国派遣使者前来邯郸。赵国就下意识地认为秦国多半是来商讨对付韩国的策略。对秦国来说,失去了函谷关。又失去了汉中郡,秦国的形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对韩国的忌惮。如此一来,双方就有了合作的契机!
赵国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以为赵国刚刚在关中损失了七万大军,此乃深仇大恨。秦国虽然仍有四十万大军,但有十万大军在巴蜀。而巴蜀已经成为飞地,因此实际战力只有三十万。加之函谷关在魏国的手中,赵国应当利用这个千载的难逢的机会,联合韩、魏两国瓜分秦国。当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逐步蚕食。
另一派则是对韩国在这次战事中表现出来的战力极度忧心。韩国在没有得到汉中之前。赵国只是稍微忌惮,现在是极度忌惮。韩国对扩张领土表现出来的极度渴望,像极了秦国,比赵国更甚。不少人认为韩国若是不加以遏制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秦国。因为盘踞中原的关系,韩国队赵国的威胁更甚于秦国。这一派以平原君赵胜为首。
上卿蔺相如则是倾向于第一种意见,当然他没有那么偏激。秦国立国几百年,虽然这些年败多胜少,但终究不容小觑。和韩、魏瓜分秦国的机会显然不成熟。蔺相如更倾向于挑拨秦国和韩国的关系,赵国如此可以左右得利。毕竟,秦国的命脉可都是掌握在韩国手里,秦国有太多和韩国拼命的理由。
群臣各执己见,赵王因此犹豫不决,后来干脆说等听过秦国使者的说辞再说。为了防止偏激的人破坏有可能的秦、赵联盟,赵王甚至下令暗中保护秦国使团一行。毕竟,秦国这一次的使者乃是丞相魏冉,若是有失,秦、赵两国会产生不可弥补的裂隙。
蔺相如苦笑了下,说道:“平原君没想过吗?打虎不死,养虎遗患!秦国就好比一只猛虎啊!现在被我们山东六国打得元气大伤!这样好的机会,我们若是主动和秦国联合压制韩国,这让天下各国如何看?!当初,我们可是发起六国合纵的纵约长!现在反过头要帮助秦国,是不是太过反复无常?何况,七万赵国英灵沉睡在洛水河畔,这让七万户国人情何以堪?”
平原君赵胜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想到南方正在崛起的韩国,心下一横说道:“国与国只有利益可言!当初发起合纵,不过是为了削弱燕、齐、韩、魏也,打击秦国,涨我大赵声威!哪料到我赵国大败,韩国却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国力大增,隐隐可和我赵国抗衡!早知如此,胜定然反对伐秦一事!至于反复无常,今日连横,明日合纵,这已经是常态,上卿何必拘泥于此呢?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啊!”
“我还是认为秦国狼子野心,所谋必深!如果在韩国和秦国非要选一个合作对象的话,我宁愿选择韩国!”上卿蔺相如坚持道。
“何也?”平原君不明其意。
“韩国者,信义著天下,从未有背信弃义之举。秦国却是反复无常,今日肯与我赵国联盟,迫于形势也,一旦为利益所趁,难免立刻背盟毁约!何不假意无意于南下,潜心发展,引韩、秦相争,韩弱则助韩,秦弱则助秦。待国富民强,大军南下,谁可争锋?!到时,先取秦或者韩,还不是在我赵国一念之间?”
平原君想着在云中戍守边境的廉颇,摇了摇头,说道:“如今韩国据有汉中、南阳之地,魏、齐助之,我大赵若是再不帮助秦国,秦国何以抵抗韩、魏、齐的连横呢?形势已经不允许我赵国休养生息,非胜好战也,乃帮助秦国是最符合赵国利益的选择!上卿大人总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韩国攻入关中,全取秦地吧!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就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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