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赴昆明意外重逢
第二天早上,陇玫春从陇进才那里取了些钱财,带着阚前前,在两名庄丁的护卫下,踏上了前去昆明的道路。一行四人,晓行夜宿,第三天,也就是1936年的农历七月十三,鬼节,他们来到昆明近郊。看看天色不早了,陇玫春吩咐大家,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进城。于是,他们便在一所军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小的客栈,只提供住宿和炊具,却不提供饭食。住下来后,陇玫春向老板娘借来了锅碗盆瓢,打听好了菜场和粮店的方向,吩咐那两个庄丁生火烧水,便带着阚前前,买油盐米菜去了。粮店的旁边,有一个连在一起的纸火店,看着那些香烛纸火,陇玫春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七月半了,正是怀念祖先和死去的亲人的节日,想起自己很小很小就失去了的妈妈和已经阵亡了半年多的张一来,心里不由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阚前前也一样,看着那些纸火,想起不久前被人杀害的妈妈,也悲从中来。
陇玫春走向纸火店,问阚前前:“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阚前前说:“叫刘奇英。”陇玫春心里大吃一惊,问:“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阚前前说:“刘奇英啊,神奇的‘奇’,英雄的‘英’,怎么啦?姐姐。”陇玫春无限伤感地说:“不怎么,我是觉得奇怪,我妈妈也叫这个名字。我们去买点纸钱,吃了饭后烧烧。”阚前前点点头。来到纸火店,陇玫春问:“店家,有现成的包吗?”纸火店和粮店同是一家人开的,店主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看上去很和蔼,虽然长相普通,却很有精神。男店主答道:“有的,封皮、马儿、马夫、香烛、金山银山、轿子轿夫,等等都有,以后还会有‘汽车’和‘飞机’的。”陇玫春说:“我要三百驮,平均烧给三个人,你帮我把马儿马夫、轿子轿夫都配好,再加上金山银山,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取。”男店主说:“好的,怎么填,你分别写一张在这里。”陇玫春接过男店主递过来的封皮和笔,分别写道:“故忘夫张一来收用,孝妻陇玫春敬奉”和“故忘母刘奇英收用,孝女陇玫春敬奉”、“故忘母刘奇英收用,孝女阚前前敬奉”。女店主见一下子有这么多生意,连忙去后院里叫来两个小孩帮忙。男店主一看陇玫春写的封皮,说:“小姐,你写的不对。”陇玫春问:“哪里不对?”男店主说:“一,如果你们有儿子,就应该由儿子给他父亲烧包。”陇玫春说:“好的,那就写我儿子吧。”男店主提笔把“故忘夫”改成“故显考”,把“孝妻”改为了“孝男”,然后问:“小孩叫什么名字?”陇玫春说:“还没正式开名字呢,那就叫张——张盼——张盼红吧。”男店主在“孝男”的后面写了个“张盼红”后,又说:“二呢,你们是姐妹吧?姐妹俩同时给母亲烧纸,可以在同一张封皮上写两个孝名的。”陇玫春说:“不,还是分开写的好。”男店主想了一下说:“那就依你吧。”陇玫春问:“一共多少钱?”男店主说:“三百驮包,就六块大洋,再加上马儿马夫、轿子轿夫都配好,还再加上金山银山和挂包费,一共十块大洋,另送散钱香烛,先付五块大洋的定金吧。”陇玫春很爽快地付了五块大洋,说:“快点,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拿。”男店主还没开口,女店主就抢着回答:“小姐你放心,我全家四口一齐上阵,一会就能弄好的。陇玫春见他们一家四口已经忙开了,便和阚前前提着油盐米菜回客栈去了。
一个小时后,突然哭声四起,阴风惨惨,家家户户的堂屋里都冒出了烧纸钱的火烟,陇玫春和阚前前来到纸火店取包。店家已经将包装好,整整三大箩筐。男店主说:“你们要拿到哪里烧?我帮你们送去。”陇玫春说:“随便,帮我送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就行。”然后把欠下的五块大洋递了过去。男店主说:“不忙,先送到地方再说。”然后招呼他那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说:“小虎小勇,我们去小麻窝。”于是,他们父子三人,带着她俩,把三大箩筐纸钱送到附近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陇玫春又向他付钱,谁知男店主却把先前作为定金的五块大洋也退了回来,说:“你的钱我不收了,你是镇雄的吧?我是毕节人,姓张,叫张一新,十多年前来这里做小生意。我有个弟弟叫张一来,在战场上牺牲了,听说他在镇雄有一个姓陇的媳妇。我那弟弟是红军,我们不敢张扬,但看你刚才写的孝名叫张盼红,我就猜到你是我弟弟的媳妇了。”说完,就放声大哭,他的两个儿子默默地抱来一堆柴禾,把三箩筐纸钱架在上面,然后一齐跪在地上,点燃后便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陇玫春和阚前前,也坐在地上,悲痛地哭了起来,护送他们的那两个庄丁,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找了上来,握着枪远远地为他们站岗警戒。
夜幕已经降临,月儿挂上了枝头,浓烟渐渐散去,远远近近的哭声渐渐地停了下来,他们的三大箩筐纸钱,也慢慢地变成了灰烬。倒是陇玫春首先止住哭泣,上前劝慰张一新和阚前前,渐渐地,他们止住了哭声,张一新对陇玫春说:“弟妹,有一个叫陆光强的,你认识吗?”陇玫春大吃一惊,说:“认识啊,他在哪里?”张一新说:“他还在镇雄土皇帝陇老鸭手下当连长的时候,就曾经和弟弟来过我这里做客,可是半年多前被人送到这里时,却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幸好我在隔壁的这个军医院里认识了两个老军医,他们轮番上阵,才把他给救了活来,直到现在还不能做剧烈运动。”陇玫春说:“哥哥,是他告诉你一来已经——”张一新说:“是的,是他告诉我弟弟已经牺牲了。但是,红军是杀不完的,我的两个儿子长大了,我也要让他们跟着他们陆叔叔,去当红军,去打汉奸鬼子,去打那些贪官强盗!”陇玫春看着他的两个儿子,说:“你们真要去当红军吗?”那两个男孩说:“爸爸说红军都是英雄好汉,我们都要当红军!”
陇玫春模着他们的头,指着阚前前说:“他爸爸和姑姑都是红军,都是英雄。我给你们的小弟弟取名盼红,一是盼望红军的大部队早日打回来,为你们叔叔报仇;二是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像他爸爸一样,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汉子,成为一名真正的红军战士。”小的那个叫张小勇,抬头问:“婶婶,弟弟在哪里?叫他来和我们住。”张一新说:“是的,你们就来跟我们一起住吧。”陇玫春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你说的那位陆光强,现在怎么样了?”
张一新说:“那是春节过后不久,突然的一天深夜,一个认识我的老乡突然叫开了我的门,说:‘一新哥,快帮忙,你在这医院旁边住了这么多年,肯定认识一两个大夫的,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营长。’原来这两个人早就参加了范敬章的游击队,我朝门外一看,外面还有三四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便连忙让他们把人抬了进来。我一看这个全身被打得全是大洞细眼的人,正是以前跟弟弟来过那位弟兄。听弟弟说,这位姓卢的兄弟,两把双枪可以同时开火,一双拳头可以对付七八个人,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我连忙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救活这位兄弟。’那个认识我的人叫二喜,连忙向我千恩万谢,说他们部队被打散了,团长和营、连、排长都几乎全部牺牲了,那三四个人是毕节老乡,主动帮二喜把陆光强送到这里来。当天夜里,我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两个熟悉的老军医,他们出于人道主义,便答应救治陆兄弟,于是在那两个老军医的帮忙下,我们弄了张假证明,把陆兄弟送进了医院,现在半年过去了,卢兄弟终于拣回了一条生命,可以下地走路了。”
陇玫春无限伤感地说:“哥哥,请你转告那位陆营长,十天以后,我再来看他。”然后招呼站在远处为他们站哨的两个庄丁过来,从一个庄丁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拿出两把二十响盒子枪和两盒子弹,递给那两个小孩说:“小勇小虎,这是婶婶送给你们的见面礼,长大了,你们便带着它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为你们的叔叔报仇。”说完,便带着阚前前和那两个庄丁,转身走在烟雾缭绕的小路上。张一新父子默默地目送他们远去。张小虎说:“爸爸,婶子真漂亮。”张小勇说:“婶子真好,还送我们枪。”张一新说:“从今天以后,你们要多下苦功,把我教的功夫练好,等后年小勇也满了十六岁,你们就带着婶婶送的枪,去当红军,去为叔叔报仇!”两个小孩一脸的严肃和凝重,各自把枪和子弹藏在衣服底下,拿着箩筐,跟父亲回家去了。
十天以后,陇玫春带着阚前前和那两个庄丁又来到了这个昆明近郊的小镇上。夜幕开始降临了,张一新的粮店和纸火店已经关门打烊。正在帮父亲干活的张小勇对哥哥说:“婶子说十天以后要来,今天已经满十天了,怎么还不来?”张小虎说:“婶子那么漂亮那么刚强的人,说话一定作数的,听陆叔叔说,她还是镇雄大名鼎鼎的‘四大美女’之一呢!”不料这句话被张一新听到了,随即大吃一惊,问:“小虎,你说什么?”张小虎说:“今天,我对二喜叔叔说了婶婶的名字,谁知他听了后大吃一惊,说我们是不是把名字记错了,那可是镇雄‘四大美女’之一,怎么会是我们婶婶呢。爹,我看婶婶真的很漂亮,我还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怪不得还是‘四大美女’哩。”张一新早就听说了镇雄有个“四大美女”,并且知道那都是些豪强的女儿,官家的小姐,并且还知道一个是孙县长的千金,一个是陇家的小姐。啊,陇家——陇承尧——陇玫春,她,会不会真的是陇承尧的女儿?张一新这样一想,不由着急了起来,连忙吩咐那两小孩赶紧关锁门窗,自己则跑回里屋,问正在和陆光强喝茶聊天的那名老乡:“二喜,你告诉我,陇老鸦的闺女叫什么名字?”二喜说:“那在镇雄甚至整个乌蒙山都是大名鼎鼎的‘四大美女’,谁都知道陇家大小姐叫陇玫春!你们是不是把那人的名字记错了?”还很虚弱的陆光强问:“你们两位是在干什么?怎么扯到‘四大美女’陇小姐的去了?张哥,你不是说今天有个朋友要来见我的吗?”张一新心想,陇老鸭是滇东北的“剿匪司令”,最见不得共产党,如果那女的真是陇老鸭的女儿,我们岂不是全都完蛋了?于是着急地说:“不要见了不要见了,你们赶快走吧,那人是假的,危险!”二喜跳了起来,说:“什么?那人果然是陇老鸭的女儿?我们赶快走吧,不然要被包围了!”陆光强一听他们要见的人居然是陇承尧的女儿陇玫春,立即兴奋了起来,说:“如果真是她的话,我正想见见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