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率全体军政人员通电宣布起义。就在这一天,陇承尧在坡头陇家庄召集了张思齐、陇德华、陇德坤、阮一藩、王百川等亲信开会,痛心疾首地说:“想我陇承尧纵横乌蒙山三十余载,统治镇威彝二十多年,名列云南‘四大家族’,可以说红火了大半辈子,可是现在,全中国几乎都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当年的红军现在叫什么解放军,已经打了回来,黔西北已经全被占领,中央军二七一师侯师长已经宣布降共,毕节地区行署专员廖兴序弃城逃跑,龙主席早就在香港宣布月兑离党国,卢汉又一直都有亲共的意思,看来云南也坚持不了几天。你们看看,我们还有什么出路可以走?”陇德华说:“我们的靠山是安专员,要先看看他的意思。”陇承尧说:“不成,安纯三是安恩溥的弟弟,安恩溥是龙云一手培养的,现在又是卢汉的得力干将,他们全都靠不住。”王百川说:“我生是司令的人,死是司令的鬼,司令的宝剑指向哪里,我就打得哪里。”陇承尧说:“好,想不到大厦将倾,本司令依然还有这样的忠心死士。哎,以前我们杀了那么多共产党人,剿灭了他们的几支游击队,虽然解放军许了我一个副团长的职衔,但跟着龙云卢汉投降,无疑是死路一条。”陇德华说:“当初小姐的话要是听进去一句就好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陇承尧说:“这些前三后四就不要说了,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男子汉大丈夫临死都要打个望天锤,只要大家有信心,我们再****一场!”张思齐说:“陇司令,既然安纯三搞了个什么‘西南人民革命军’,我们不如借他的牌子用用,打着‘革命’和‘拥龙’的旗帜,等待蒋总统********,然后东山再起。”
陇承尧拍着手,大声叫道:“好,这就说到我的心里去了。”转念想了一下,又说:“安纯三自任‘西南人民革命军’第二纵队司令,那我就自降半级,当个‘副司令’算了,我们的人马全部编成‘第四总队’,由陇德华任总队长。”众人纷纷赞成。随即,陇承尧又说:“镇威彝二十多年来都是我们的地盘,现在我们也决不能让它失去,现在我宣布,由本司令坐镇镇雄,陇德华带领五百人马,前去控制彝良,陇德坤、阮一藩带三百人,前去控制威信,王百川继续带领‘手枪队’和直属大队,四处策应。”
陇承尧命令一下,手下的几员大将便立即行动,陇德华带着五百人,往彝良开去;陇德坤、阮一藩率一支近三百人的队伍,由镇雄坡头开至威信县城扎西,通过武力谈判,勒令威信县长杨旭九交权,然后另组“威信县临时政务委员会”,控制了威信。
四个月后,解放军第十五军四十三师一二八团攻占镇雄,陇承尧望风而逃,投靠“川南行政区中国工农反共救国军”头目田动云,被委任为“反共救国军”直属教导师师长,盘踞威信。解放军四十三师成立了剿陇指挥部,由副师长雷展如、一二八团团长范金标、政治处主任麻清义负责统一指挥。但陇承尧十分狡猾,爪牙众多,消息灵通,解放军多次进剿,都安然逃遁。陇承尧派匪旅长杨成杰、“神兵”副元帅龚本宽、“手枪队”队长王百川等四处袭击解放军,骚扰地方工作队,一时间猖狂至极。正当雷展如等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接到上级电报通知,兵团首长亲自派了两个特种兵干部前来帮助剿灭陇承尧匪部。
乌蒙山里的初夏,繁星满天,月色如练。雷副师长和范团长正在指挥部的院子里研究匪情,商讨作战方案。雷展如说:“‘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等全国都解放了,世界太平了,我这个教书匠便只好回到学校,重操旧业了。”范金标说:“雷副师长,说实话,如果您一直教书的话,应该是什么级别了?”雷展如笑笑,说:“你说呢?”范金标说:“应该是副教授了吧?”雷展如说:“你他妈的臭小子,凭什么说我就只能当副的?”范金标狡黠地笑笑,不说话。雷展如伸了个懒腰,说:“陇承尧统治镇威彝三县达二十多年之久,地形熟悉,根深蒂固,部属众多,现号称师长,武装匪徒不下三千余人,兵团首长才给我们派来了两个人,到底管不管用?”范金标说:“既然是兵团首长派来的,听说还是特种兵干部,肯定有他特别之处,说不定他们还真是陇老鸭的克星哩。”雷展如说:“虽然说我们共产党人不相信迷信,但也但愿如此。”两人正自说着,突然一男一女两个年近三十的年轻人突然来到了指挥部,月光下,只见男的英俊潇洒,女的丰姿绰约。雷展如和范金标吃惊地说:“什么人?”那男的拍拍手,说:“雷副师长,你看凭我们这两手,能不能对付陇老鸭?”雷展如看看他,又看看那女的,说:“你们是兵团首长派来的?”那男的连忙递上介绍信,雷展如从口袋里模出小手电,打开看了看,高兴地握着他们的手说:“原来是‘除奸英雄’张小虎同志和‘一代枪魔’阚前前同志,欢迎欢迎,首长真舍得让你们来,我就有胜算了。”说完,便哈哈大笑,仰天叫到:“陇老鸭啊陇老鸭,你的克星终于来了。”范金标连忙把他们请进了指挥部,激动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们那么多的岗哨,在你们的眼里简直形同虚设,形同虚设,这简直就是如入无人之境呀。”张小虎说:“你们一直打陇老鸭不下,那是因为你们对他了解太少,再倒回去十年,陇老鸭正值壮年的时候,我这两手恐怕还入不了他的眼。”雷展如吃惊地说:“真的那么厉害?”张小虎说:“不了解敌人,怎么能打赢敌人呢?陇老鸭纵横乌蒙山三十年,统治镇威彝二十年,的确不是吃素的,光武功枪法,就已经是第一流了,我们陆处长还是他亲自封的‘四大英雄’之首呢。”范金标说:“听说这陇老鸭单打独斗从来没有输过,我还一直都不相信呢。”张小虎说:“从来没有输过,那是假的,当年他围剿阮俊臣游击队时,就曾经被人三马刀砍伤。”雷展如说:“谁有这么厉害?”张小虎说:“原滇军补充三团特务连连长、后任猛虎团团长、抗战时在滇西为指挥群众转移而壮烈牺牲的地下党员庚庆长同志!”
范金标看着一直沉默无语的阚前前,说:“阚前前同志,发表你的高见嘛。”阚前前依旧没有说话,缓缓地吟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雷展如说:“想不到阚前前同志也有这般心境,晏几道的这阕《思远人》,写的倒很贴切。”张小虎说:“雷副师长有所不知,当年三刀战败陇老鸭的庚庆长,就是……”话还没说完,阚前前便鼓了他两眼。张小虎尴尬地笑笑,继续说:“她的爸爸和姑姑,以前都是我们红军游击队的干部,就这块土地上,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她的妈妈,也是陇老鸭指使手下爪牙杀害的。”雷展如和范金标一听,心里不由一动,连声说:“真是革命家庭呀!”阚前前说:“十一年前,我就想杀了陇老鸭,为爸爸妈妈和姑姑报仇,但为了姐姐,我没有动手。”张小虎说:“她的姐姐就是陇老鸭的女儿陇玫春,乌蒙山中出了名的美女英雄,曾经在南疆用机枪击落了日军五架飞机,可惜英年早逝,为国捐躯了。”雷展如说:“我也刚刚听当地群众说了‘四大英雄’和‘四大美女’的故事。”张小虎说:“当年的‘四大美女’早就全部香消玉殒,其中有三人是在战场上壮烈殉国,而‘四大英雄’中,除了我们陆处长,还剩下最后一个,却是陇老鸭死士王百川,手里掌握着陇匪最精锐的部队——直属大队和‘手枪队’,要除去陇老鸭,首先就要设法对付‘手枪队’。这“手枪队”曾经遭受重创,甚至全军覆没,但陇老鸭几次重建,现在成为了他的警卫部队。世上一物降一物,能克制敌人这支特种小部队的,只有镇雄碧云山庄的‘碧云十六骑’,那原本是当年红二、六军团在这里留下做地下斗争的乌蒙山红军游击分队,据我们调查,自这支小部队的创建人、地下党员、曾任镇威两县县长孙以方的千金、‘四大美女’之首孙云妮去世后,‘碧云十六骑’在新队长、地下党员胡文昌的率领下,赴南疆抗日,几乎全部壮烈牺牲了。”
范金标说:“如此说来,目前我们还没有克制‘手枪队’的特种部队?”张小虎说:“也不是没有,虽然老的‘碧云十六骑’没有了,孙云妮的弟弟妹妹们长大后也都先后去了解放区,参加了革命工作,但留守山庄的孙家二小姐、孙云妮的义妹、胡文昌的妻子孙云香通过多年的努力,又组织训练出了新的‘碧云十六骑’,虽然战斗力不及老的‘碧云十六骑’,但加上我们两个,对付‘手枪队’已经不成问题。”雷展如说:“能活捉陇老鸭吗?”张小虎摇摇头,说:“现在陇小姐不在了,阚前前同志要亲手报仇,看来陇老鸭得当场毙命喽,哈哈!”雷展如说:“这‘碧云十六骑’能配合我们作战吗?”张小虎说:“他们已经从镇雄开了出来,就十六匹马,十六个人,十六条枪,十六把刀,他们已经知道了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由孙云香亲自带队,一直尾随着陇老鸭的部队,只要有人前去联络,他们就会立即向‘手枪队’发动进攻,活捉王百川!十多年前,在孙云妮的指挥下,老‘碧云十六骑’就重创了‘手枪队’,王百川中了三枪,却侥幸地活了下来。”
范金标说:“你说的这支小部队我们早就研究过了,在当地从来没有什么坏的影响,所以我们就把他们放在了一边,以为不过是地方一般民团,我们还想把他们发展为民兵组织哩。”张小虎说:“他们一直在盼望着当年的红军打回来,他们与当时的党组织和红军部队是有联络暗语的,你们不懂暗语,怪不得他们不配合。请两位首长做好部署,重新进攻陇老鸭匪部,战斗一打响,‘碧云十六骑’定会出来观望,由阚前前同志和我前去联络,然后带领他们,给‘手枪队’和直属大队来过措手不及,然后活捉王百川,击毙陇老鸭。”雷展如说:“这陇老鸭也真鬼,模到解放军喜欢采用夜间包围、拂晓发动攻击的行动规律,彻夜加强防范,并把匪部哨兵放出十里之遥,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溜走逃窜。”阚前前说:“战术是灵活的,敌变我变,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拂晓攻击的规律,我们就把时间适当调整一下。”雷展如说:“好!敌变我变,这个主意好。”然后叹息一声说:“看来我老雷真的只是当副职的材料,怎么一时间就没想到呢?”范金标、张小虎和阚前前相视一笑,然后便集体研究作战方案,很快就发出了作战命令。
第二天,1950年7月16日,解放军一二七团一营配合一二八团一营,分兵两路,由镇雄大塆出发,向陇承尧盘踞的威信进发。17日晨,两路部队到达了指定地点,并作好了行动隐蔽,待到十点左右,突然发动猛烈进攻。匪部惊惶失措,“手枪队”和直属大队反应迅速,立即开了出来。进攻部队遭到了阻击,被压了下来。正在此时,冲在最前面的张小虎和阚前前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支马队,站在敌人的右翼观战。张小虎和阚前前相互暗示了一下,便双双跃上马背,大声地喊着:“十六勇士!十六勇士!”然后朝敌人冲去。突然间,远远地传来了“铁血乌蒙,铁血乌蒙”回应声,一支骑兵小部队打着一面红旗,冒着炮火硝烟,勇猛地冲向敌阵,与张小虎和阚前前汇合在了一起,所向披靡,直杀得敌人鬼哭狼嚎,四下逃窜,很快就乱了阵脚,直看得雷展如和范金标喜形于色,大声叫好,命令所有号兵都吹起了冲锋号,指挥部队乘机掩杀上去。正在指挥作战的王百川,看见解放军一下子拉出了这么一支凶猛的骑兵部队,吓得目瞪口呆,定睛一看,原来是新“碧云十六骑”,连忙喊道:“孙二小姐你怎么搞,我是‘手枪队’的王百川!”可是没有人理会他,再一看,挥舞着大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原来有些眼熟,八年前的一幕蓦然闪现了出来,于是惊恐地大叫一声:“快跑啊,枪魔来了!”于是跳上马背,落荒而逃。张小虎看见了,连忙打马追了上去!
“手枪队”溃败后,一二七团一营很快就解决了匪部放至坳上的哨兵,占领坳口,迫击炮直轰街上。营部又分出一小支队伍,由大坪上横插后山,主力击溃匪团长姚启贵驻守财神庙和麒麟坳的匪徒,并迅速向扎西上街攻击。一二八团的两个连紧随“碧云十六骑”,直扑新街,攻击住在新街的匪旅长张思齐,打得张思齐措手不及,放弃大院逃跑。陇承尧驻扎在县政府内,正睡大觉,突然被枪炮声惊醒,忙问警卫员:“哪里打枪?嘈死球人!”警卫员说:“司令,解放军已经冲到街上了!”陇承尧连忙问:“‘手枪队’呢?快叫‘手枪队’!”警卫员说:“‘碧云十六骑’帮助解放军进攻我们,‘手枪队’抵挡不住,被打散了,连王队长都逃跑了!”陇承尧一直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连忙跳了起来,衣服裤子都来不及穿,扯件长衫披起,连忙叫警卫员去牵他的骡子,扑出县政府,组织力量抵抗。
阚前前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地冲了上来。陇承尧命令士兵们一齐开火,企图阻挡阚前前。阚前前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跃下马来,在地上滚了几下,避开了敌人的射击,身后,“碧云十六骑”和解放军战士跟着冲了上来。陇承尧看见阚前前果然厉害,大叫一声,一面命令手下加强火力,一面提枪在手。就在他刚要举枪的那一瞬间,阚前前扔掉大刀,迅速地拔出双枪,一抬手,挡在前面的敌人纷纷倒下,陇承尧看见前后左右都是枪影,自己仿佛置身天罗地网中,再一看,那个女解放军已经失去了踪影,不由一怔,突然想起十年前王百川跟他说过的那个神枪女孩,知道是“枪魔“来了,自己的大限也到了,握枪的手软得抬都抬不起来,吓得冷汗直流,大叫一声:“枪魔——”阚前前被他的声音惊住了,握枪的手顿了顿,陇承尧突然发觉压力一下子减了许多,四周的枪影消失了,手也能活动了,连忙举起了枪。可是枪刚刚举了起来,那种无形的压力又汹涌而来,慌忙一扣扳机,子弹擦着阚前前左肩飞了过去。后面杀声震天,陇承尧回头一看,只见一队骑兵,打着一面红旗,排山倒海,呼啸而来,连忙翻身跨上骡背,往观音岩方向逃去。
阚前前双手握枪,跃上马背,向陇承尧逃跑的方向追去。十多分钟后,到了观音岩的半山上,阚前前离陇承尧越来越近了。陇承尧回过头来,只见满天都是枪影,吓得翻下马来,慌乱中一扣扳机,却将和自己一起逃跑的勤务兵彭老幺一枪打下马来。紧接着,阚前前的枪响了,子弹穿透了陇承尧的心脏。阚前前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陇承尧,大声吼道:“陇老鸭,今天我一是来消灭你这个土匪恶霸,解放威信人民;二是来为爸爸妈妈和姑姑报仇,为我们被你杀害的同志们报仇!”陇承尧白着眼睛,说:“爱刀——刀上去,爱枪——枪上亡。”然后头一歪,死了。阚前前也没想到这个纵横乌蒙山、称霸滇东北二三十年的土皇帝,生命居然如此脆弱,同样一枪过命!
那支骑兵小部队一下子冲了上来,后面是满山遍野的解放军战士。张小虎远远地跃马奔来,马背上还绑着“杀人魔王”王百川。看见“碧云十六骑”,张小虎大声喊道:“十六勇士!”骑手们齐声应道:“铁血乌蒙!”
枪炮声喊杀声渐渐停息了下来,一队一队的匪兵纷纷缴械投降,骄阳下,“碧云十六骑”的那面红旗高高地迎风招展,靠旗杆的一溜白布上写着一行楷体小字:“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军团独立团”,旗面上横书七个遒劲的行书大字:“乌蒙山游击分队”!再一看,红旗下居然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小骑手,一个十来岁,一个十二三岁,跟着大人们一起举刀欢呼,阳光下的红旗把他们的脸映得通红。
孙云香认出了张小勇和阚前前,一夹马肚,带着那两个小骑手,奔上前来。张小勇和阚前前也认出了他们,打马奔上前去,大家纷纷下马,拥在一起。诗云:
别梦依稀整十年,故园风雨下遥巅。
红旗卷起碧云志,号子吹开艳阳天。
壮士英魂标青史,黎民夙愿写鸿篇。
喜看乌蒙千山上,遍地欢歌送夕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