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9 七年前的往事(4)

作者 : 幽客

有一回,她得闲午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肚子饿,便去灶屋找些吃的。

结果她刚一踏进去便看见柳丝儿和黑鼠两人衣衫半解地纠缠在一起,柳丝儿见了她大吃一惊,她又是恼怒又是窘迫,抄起一个碗便向她掷去,大骂道,“你这小贱/货给我滚远点!”

陈潇华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她惊魂未定地走在回廊上,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少女仔细想想,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巴不得柳丝儿跟那黑鼠多好几回呢,这样那魁梧的滑头就不会来纠缠自己了。

日子一天天过,陈潇华总算显怀了。她直到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怀孕了,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之前她还总以为是大夫弄错了,她其实根本没怀孕,月信没来只是心情不好导致的,可现在肚子一大,她没法继续自我抵赖了。

陈潇华并不想让蓝缎阿姐他们知道她怀孕的事,于是便穿宽松衣裳遮掩,她体态瘦削,因此直到怀了四五个月才露出马脚来。

那天她和柳丝儿一块在灶屋里生火烧水,两人向来关系不好,各自一言不发地杵着,谁料柳丝儿突然走到她跟前,撩开了她最外头的那层罩纱,冷笑道,“呦!看看这骚/货!肚子被人搞大了呀!”

陈潇华连忙后退了一步,掩上衣衫,随即瞪了她一眼道,“犯不着你管闲事!”

“跟谁厮混的呀?嗯?”柳丝儿的眼光突然变得很是恶毒,“这野种该不会是黑鼠的吧?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

陈潇华顿时火冒三丈。

她居然说这孩子是黑鼠的!这无论对她还是孩子都是一种侮辱!

“你放屁!”少女不禁回骂道。

这些日子她在贼窝里混久了,粗话听了不少,也学会了一些。

本来她还自诩出身高贵,鄙弃那种谩骂的词汇,可现在她发现优良的风度与教养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表皮罢了,它只建立在安逸的生活环境之下,而不是包藏祸心的贼窝里。

柳丝儿听她回骂她,便扬起手掴了陈潇华一巴掌。

这下陈潇华可彻底火了,她冲过去一把揪住柳丝儿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扯,两人互相尖叫着厮打起来。

陈潇华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被伤到,整个人都跟发了疯似的。

她仗着个子高,伸手猛地一推,柳丝儿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她骑到她身上挥起拳头乱捶,半点回手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柳丝儿又急又气,她伸出尖尖的指甲一个劲儿地往她手臂上抓。

这时候黑鼠冲了进来,他见到厨房内的情景不急反笑,悠悠道,“哎,这画面真是感人肺腑啊!蓝缎阿姐——!快来看!”

“你这没良心的畜生把这婊/子给我拉开!”柳丝儿尖叫起来。

可黑鼠依然游手好闲地看着她们笑个不停,直到蓝缎阿姐冲进来才分开了地上扭打的两人。

*************

“我看你这肚子也不小了,当初来的时候,自己的身子是什么状况,你应该很清楚吧。”

蓝缎阿姐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人,让她们一左一右地在院子里坐下,开始问起陈潇华来。

“我是来了一个月后才知道的。”她老实承认道。

“那孩子是谁的?”蓝缎阿姐耐心地问道。

“是黑鼠的吧,你们一对奸夫□□!”柳丝儿立刻插嘴道。

她的嘴角被她打肿了,现在正捂着热毛巾愤恨地瞧着她。

“你给我闭嘴!”蓝缎阿姐骂道,“她肚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是黑鼠的!”

陈潇华撇了撇嘴,她只好改口圆谎,说什么自己是为了心上人才逃婚的,可惜逃出来没多久那人便抛弃了她。

“那个混蛋!我真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少女伤心欲绝地说道,她原本只是想装装样子,可一想到自身遭遇便真的悲从中来,怆然泪下。

可柳丝儿见了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种老掉牙的借口,不就是自个儿轻佻惹得祸么?怪别人做甚?你答应跟他睡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怀孩子呢?!”

陈潇华一把抹了眼泪对她怒目而视,她骨子里那种凶悍劲儿又冒上来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温柔爱笑,好脾气的姑娘,可随着危难一次次降临,她发现自己体内有一种力量,它使她感到自己比想象中要强大,果然人只有在压力下才能挖掘出自己的潜能。

“别扯我吧,好像你自己多稳重似的,”她此刻冷笑道,“那天是谁跟——”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柳丝儿脸色苍白,同时惶恐地瞥了蓝缎阿姐一眼。

陈潇华下意识地住了嘴。

看来蓝缎阿姐并不知道柳丝儿和黑鼠的□□,虽然她们都没名分,但在这儿的关系就好比女主人与丫鬟,丫鬟与男主人的□□要是被撞破了,那她可就遭殃了。

毕竟,陈潇华的本性还是纯良的,她虽处于盛怒之中,却也不想把人往死里逼,只好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转而低声道,“蓝缎阿姐,你就让我生下这孩子吧,孩子生好我还能继续出去干活的。”

她说这话的语调几乎是卑躬屈膝了,以前她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看一个贼婆子的脸色,而柳丝儿此刻也识相了,不再说刺激她的话。

蓝缎阿姐倒是显得很通情达理,毕竟凭陈潇华的姿色和小聪明,他们可大有钱途呢。

于是她和气地安慰道,“好了,你就别担心了,看你肚子也够大的,这些日子就安安心心养胎,生完孩子,休息好了再说。”

陈潇华立刻又感激涕零起来,她拉着蓝缎阿姐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了番感谢的话,说着说着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了。

她知道光是逞凶斗狠根本没法对付这窝猞猁,何况她现在寄人篱下,只能卑躬屈节,逆来顺受,力求图个安稳。

蓝缎阿姐见她真情流露的样子便也温柔起来,她心想这丫头大概算是真的屈服了,怀孕的女人总要比平时脆弱些不是么?

随着肚子日益增大,陈潇华变得懒洋洋起来。

她觉得这孩子的命还挺大的,被自己那么折腾都没有掉。

有时,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也会忍不住想起上颢,自从他离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竭力将他想象成一个魔鬼,使劲激发自己的爱国热情,好像那样就能全心全意地恨他,可这‘魔鬼’却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悄悄地潜入她的心扉里,在她潜意识中撩起一股柔情蜜意。

没过多久,她忽然听说自从上颢晔国凯旋而归后,文相真的回心转意要将女儿送上门去,陈潇华当时模着滚圆的肚子简直恨得牙痒痒。

大半年前,他们成亲的时候,她就知道上颢挺招女人喜欢的,从花巷子里的卖笑女子到高雅的权贵千金,见了他总不免暗送几个秋波。

但那时候她明白上颢是全心全意爱她的,而她的地位也相当稳固,所以她不仅不嫉妒,反而觉得这事挺好玩的。

有几次,她上木纱夫人那儿借书,天色晚了,他不放心,便来接她。

两人走在夜市里,她看见哪个路过的姑娘多瞟了上颢几眼,还高兴地摇着他的胳膊,开玩笑道,“快看!快看!那边有个美人在瞧你呢!”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即使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强烈的威胁,偶尔听到一星半点关于上颢婚事的消息,她那一腔狂热的爱国忠贞之情立刻被一种卑鄙可恨的嫉妒取代了。

大约又过了四个月,陈潇华终于临盆了。

她很早便知道生孩子是极端痛苦的,女人差不多要在鬼门关走一趟,及至她自己生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一点。

阵痛来的时候,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已经见到阎王了,可又被产婆的呼喝声给硬生生拉了回来,如果陈潇华这辈子确实有恨过上颢的话,那就是在生孩子的时候。

当时她神志不清,满脑幻觉,她仿佛看见上颢怀中已经有了别的姑娘,他们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而她却在这儿受苦。

于是阵痛来的时候,她听着产婆的指示牟足了劲儿地生;阵痛一过去,她便苟延残喘地开始骂上颢,一会儿骂他负心,一会儿骂他混账。

蓝缎阿姐听她左一句上颢,右一句上颢,不由心下起疑,难道她说得是皇城里那个上颢?

她暗自琢磨了一番,雩之国姓‘上’的也就那一家了,于是她估模着陈潇华是被人给玩弄了。

那地方风气奢靡,普通人家的姑娘去了,难免要遭殃的。只是她从前还以为上家那个小儿子是个正人君子呢,谁料私下里竟也是风流浪荡,看来皇城果真是个会吃掉美貌女子的地方。

一夜过后,孩子总算是生出来了。

陈潇华有些惊讶,因为过去她听说很多女人生头胎都是要痛个几天几夜的,可她怎么速度那么快?

想想自己怀孕的时候连害喜的症状都几乎没有,生孩子还一个晚上就结束了,她有些难为情,觉得身为一国公主,自己的人生真是太不精致了。

当时柳丝儿见了,对她冷嘲了一句,“呦,生得比家里的母狗还快呢!”

她听完气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顶着蓬头散发,嘶哑着声音狂叫道,“你给我过来!小蹄子!我要撕烂你的嘴!”

柳丝儿想不到她刚生完孩子居然还有力气坐起来,不由吓了一跳。可陈潇华吼完这些话,便噗通倒回了床上,仿佛所有力气都被透支干净了。

蓝缎阿姐转过身抽了柳丝儿一嘴巴,“积点口德吧你!”

柳丝儿捂着被打肿的脸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乖乖走到一边。

其实她刚才并没有特别针对陈潇华的意思,只是她天性如此,总喜欢说些自以为有趣,实则刻薄伤人的话。

“看,是个女孩。”产婆将孩子用襁褓裹好,递到陈潇华怀里。

她忙不迭抱过孩子低头注视她,可脸上却有些失落,“这孩子……怎么长这样?”

陈潇华想她貌美如花,上颢也是英气逼人,怎么生出来的孩子又瘦又红又皱的?

“刚生下的孩子,还没长开呢,当然不好看!”产婆笑道。

陈潇华点点头,她将女儿搂在怀里,看着她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情来,她觉得她长得再丑,她都喜欢得紧。

于是她躺在床上,一手搂着她不放,低头亲了她好几下。

蓝缎阿姐笑吟吟地注视着床上的母女,却见初为人母的女子忽然淌出一行眼泪来。

陈潇华半支着身子一边抚模着女儿的脸蛋,一边又吻她的额头。她前一秒还在微笑,后一秒便控制不住情绪了,女子躺回床上,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只见泪水却接连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为什么要哭呢?

为了孩子的出生,为了一夜的辛苦,还是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又或是为了那段不幸的爱情?

这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她只觉心中百味陈杂,此刻,除了沉默地流泪,再也没有其他宣泄的办法。

两天后,襁褓中的婴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漆黑的瞳孔灵活地旋动着,左张右望。于是她唤她‘旋儿’,然后柔情满溢地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她的眼睛跟她父亲多像呀,她可喜欢了。

大概一个半月后,陈潇华便又着手干起老行当来了。

她刚生完孩子,不像从前那般清瘦,体态略显丰腴,倒是更吸引人了。成功地做完了几票后,蓝缎阿姐是更喜欢她了,不仅对她态度和善,对旋儿也关心得不得了,还亲自上街给她挑衣裳呢。

有天傍晚,陈潇华正在屋子里哄着旋儿,楼底下却传来了吵闹声。

原来柳丝儿跟黑鼠厮混久了,怀上了孩子,她要黑鼠娶她,可黑鼠不愿意。

于是柳丝儿气急败坏,她跑到灶房拿出刀子便要砍他,结果被对方一拳头抡在地上。

蓝缎阿姐知道这事儿了气得七窍生烟,她冲上去揪起柳丝儿的头发,伸手噼里啪啦地往她脸上抽,柳丝儿又哭又叫,蓝缎阿姐则拼命用污秽词骂她。

过了几天,陈潇华下楼吃饭的时候没见到柳丝儿的身影,一直到天色暗了才见她回来。这姑娘的脸色惨白,好像废了很大的劲才走回来,只见她一手扶着墙,额头上冒着冷汗。

陈潇华见状心软了想去扶她,可又想她性子尖锐,必是不会要她帮忙,既然如此,她何苦热脸贴人家冷**?

傍晌过后,陈潇华隐约听见蓝缎阿姐说什么柳丝儿把孩子打掉了。她曾经听说过县城里有些店专门招揽这生意的,好像让女人闻些熏香还是吃些草药,然后坐着马车从城头到城尾颠簸一圈,孩子便没了。

陈潇华生过孩子,将心比心也知道这事对女人伤害有多大。

于是第二天,她将蓝缎阿姐买给她的鱼给炖了,然后端到了柳丝儿房中去。

柳丝儿虚弱不堪,也没人照顾,她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陈潇华本想安慰她几句,可想到她的刻薄劲儿,便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她将鱼汤往桌上一放,淡淡道,“趁热喝吧。”

说完她就走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底里还是挺厌恶柳丝儿的,可当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听见床上的少女哭了起来。

陈潇华回头望去,只见她将被子盖住了头,躲在里面哭个不停。

她不由叹了口气,悄悄为她合上门,转身走了出去。

日子缓缓过了下去,算不上平静,却很充实。

就这样差不多又过了一年,有天陈潇华上街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

有一辆马车在跟踪她,这情况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她本来以为只是错觉,直到有一天,她居然在黑鼠的院子里看见了那辆马车。

今日,这隐蔽的地方迎来了一位贵客。

那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富人,头顶上几乎没有头发,一双眼珠枯黄浑浊,脸上的肉松松垮垮地垂着,身上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却硬是穿着昂贵华服。

但见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前后左右分立着四个彪形大汉。

等陈潇华走进去的时候,那老头的目光立刻锁住她不放,他咧开嘴笑着,露出零星几颗黑乎乎的牙齿,黏绵的口水仿佛随时随地会淌下来。

女郎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却见黑鼠笑呵呵地望着她,一副像在估量货物似的表情。

次日,他们便跟她谈起了这桩事情。

原来那恶心的老头竟是看上了陈潇华,他拥有富裕的家财,可生财道路却不为人知,而且曾经娶过诸多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过到头来,不是说她们跟家仆私通,便是以生不出孩子为由将她们全都休了。

这回,他亲自上门送给黑鼠他们一大笔财富,声称是聘礼,意在娶陈潇华为妻,蓝缎阿姐和黑鼠当时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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