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秋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打量了一个这个小小的房间,房顶上面,光凸凸一片,露着几根梁木——四面的墙壁空空的,向着院子的方向开着一个窗子,光亮透进来,光影里飘着一些浮尘。
叶依秋只望着那个窗子发呆,玲儿心里有些担心,轻声的叫道:“小姐,小姐……”
叶依秋回过头来:“玲儿,你去瞧瞧,大壮和二壮还在门口吗?”
玲儿走到门前,有些诧异的说道:“大壮和二壮已经被发到院子门口守着去了,咱们的房间门口,却是没有人了。”
“那咱们的院子可有后门,又通到哪里?”
“小姐,咱们住的是西院,前院是老爷和太太,东院住的是小少爷和养娘。”玲儿说着:“咱们的院根本也没有后门,只有一道墙,出了墙,就是后村子了。”
叶依秋点点头,跳下床,走到窗子前,看了看天色,已经夕阳西下了,看样子,离着夜晚也有不远的时辰了:“玲儿,你做好准备,咱们夜里,悄悄的从后墙逃走。”
“小姐,从,从后墙逃走?咱们,咱们能逃到哪里去啊?”玲儿一句话,让叶依秋好不容易构思的逃跑热情,刷的一下子冷了下来,是啊,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这里是古代,不是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叶依秋突然回到了现实中,她不由得叹了一声:“难道,我这一生的命运,真该如此?”
“小姐,不要多想了。”玲儿此时也是无计可施,谁让小姐摊上了一对贪心的爹娘呢!若是夫人还活着?唉……
夜色还没有降临,小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叶依秋只听着院子中,太太的声音在那里尖锐的叫道:“大壮,把箱子放到那边去。”
“李养娘,快把这些衣裳都摆出来,赶紧的,明儿亲家要来瞧的,若是不拿出来,亲家只怕要怪咱们不给他们张脸了。”
“二壮,二壮,你个傻子,这个轿子能这样放吗?这是我明天坐的,小姐的花轿还没有来呢,你赶紧的把这个轿子的挪到一边去,挡了路,明天我扒了你的皮!”
叶依秋诧异的看着玲儿:“这是,这是做什么?你快去问问……”
玲儿点点头,打开房间,跑了出去,半晌回到房内,看着叶依秋,苦着脸说道:“小姐,今晚,今晚你也别想着逃跑的事了。”
“怎么了?”
“今晚,太太吩咐一家子老少都在这里,给小姐摆嫁妆,等明日花轿来的时候,好让那边的景家看看,虽然是姨娘发嫁,却也没有薄了半点,而且据听说,三更的时辰,就要开始发嫁了。”
“三更?”叶依秋颓然的坐在床边:“这是什么规矩啊,大半夜的发什么嫁?”
“听说这也是景家的主意,说是景二少爷,病得只有一口气了,怕白天小姐过去,阳气太盛,再冲撞了二少爷。”
“玲儿……”叶依秋听着玲儿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麻,有一种又想哭,又害怕的感觉。
“小姐,您,您……就别再想什么了。”玲儿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女儿,快开门,我请了黄婆婆来为你绞脸了。”太太尖锐的嗓音突然在门口响了起来,叶依秋吓了一跳,有些无助的看了看玲儿,玲儿也是没有办法,只好过去开了门。
太太的身后站着一个上身穿着大灰对襟褂子,一条洒花的肥腿裤子,脚脖处用一根黑布紧紧的缠在一起,一双大脚,再看脸上,胖大大的一张脸,皮肤略有松驰,眼睛不大,闪着狡诈的光芒,咧着一张大嘴,露出几颗黄牙,笑嘻嘻嘻的看着叶依秋,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
“秋姑娘,真是生得好相貌啊。”黄婆婆不愧是久串门走户的开脸婆,看到叶依秋,立刻自来熟的叫着,一边走上前,从背着的小包袱里掏出自己干活家什。几根细长的棉线,几片锋利的瓷片。
叶依秋看看黄婆婆,实在不能明白,这些东西,怎么绞脸?
黄婆婆走到叶依秋的面前,看了看她额头上的青紫,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姨太太,秋姑娘这脸上的青紫,可就怕到时盖不住啊。”
“哎呀,黄婆婆,这姑娘也是命苦,你说睡得好好的觉,怎么就能从床上栽下来,摔哪里都不打紧,偏偏摔到额头小,你说,这可是她命大呢,还是老天爷故意的让她替景二少爷挡了一劫呢。”
黄婆婆“呵呵”一笑,拿起棉线,对着叶依秋的脸上,突然的吹了一口气,叶依秋心里吓了一跳,立时脸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那黄婆婆眼疾手快,手扯着棉线,在叶依秋的脸上上下滚动着,叶依秋只觉得自己有脸上有一些微微的麻痒。
黄婆婆连换了三根线,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了,太太此时赶紧的拿着下人端了明亮的油灯来,房间立刻照得亮堂堂的,黄婆婆点点头,拿起瓷片来,细细的把那些短小的毛发刮了下来,又对着太太叫道:“蛋!”立刻一个煮熟的,微热的鸡蛋,放到了黄婆婆的手中,她剥了皮,在叶依秋的脸上飞快的滚动着,将那余下的细小绒毛都沾了下来,这才拍拍手,松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姨太太,这就打扮起来吧,景家轿子,三更天就到了,只怕到时再打扮,就慌乱了。”
太太一连声的答应着,叶依秋坐在那里,心里只是暗暗的叫苦,这会子,她才真是明白了,那句叫天天不该,叫地地不灵的苦了。
三更天,叶依秋身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亮堂堂的房间内,此时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太派出去的人,不时的回来报说:“轿子到了村口了,轿子已经进了村,马上就到了家门口了。”
太太站在那里,听着下人的回报,一边急声的吩咐这,吩咐那,黄婆婆自给叶依秋开好脸之后,就一直坐在叶依秋的房间内,看着那些丫头婆子给她打扮起来,虽然脸上是撞得青紫了一块,却是丝毫不影响叶依秋的清秀与柔美。
此时的叶依秋真是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透过朦胧的铜镜,她只看到一个眼睛虽然大,却是无神,脸庞虽美,却是无喜,身材虽娇,却是无力的女子,这是谁?这样美丽的女子,如果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可是千娇百媚的,被众人如群星捧月的呵护,而此时,她却要被逼着,去嫁一个待死的人,去做冲喜的新娘。
轿子终于来了,从轿子上,叶依秋立刻便知道了景家确实是一个大户,那顶轿子,八人所抬,绒绢帏幔,镶着金线,轿前挂着一盏琉璃的风灯,越发映得那轿子,金光闪闪,富贵非凡。
看到轿子进门,那边太太的嗓门更是高了,这时候,黄婆婆慢慢的站起来,走到门前,看了看天色,对着那太太说道:“姨太太,时辰不早了,还请秋姑娘早点发嫁吧。”
“是,一切尽听着黄婆婆的指示。”叶依秋这才知道,原来黄婆婆是景家那边派来的人,赶情一直坐在这里,是看着自己的。
这时候,玲儿走上前,轻轻的就要搀扶起叶依秋,黄婆婆却是喝住了玲儿,拿着一个大红的盖头,轻轻的搭在了叶依秋的头顶,一面说道:“新媳妇哪有不顶盖头的,好了,可以起身了。”
这时候,叶依秋就听着一个男声在那里高声的叫道:“秋女,你到了景家,可不要如此这般的倔强,好好服侍公婆,夫君,姑嫂,不要让爹娘为你担心。”
叶依秋微叹一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直到上了轿,却也没有见到这个爹的样子。
轿子在黄婆婆的吆喝中,稳稳的被抬了起来,叶依秋轻轻的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看着轿外那一闪一闪的风灯灯影,想着自己的苦命,一滴泪珠,渐渐的渗了出来,她索性再也不忍了,这几天所有的委屈,直直的便宣泄了出来。
“新娘子,前面就是你的婆家了,你可不要再哭拉,景二公子抱恙在身,若是看到你哭,只怕有所忌晦。”黄婆婆的声音在轿子外面,轻声的嘱咐着,一边冲着张灯结彩的大门内叫喝道:“景老爷,景夫人,新娘子到了。”
大门却是没有一丝的声响,就是那些吹鼓手,也停住了吹打,面面相觑的看着黄婆婆。黄婆婆到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她走到大门前,此时大门洞开,那些本应该守在这里的小厮,仆人们,此时一个也见不到。
若不是门口停着这一顶大大的彩轿,黄婆婆真以为,这是景家演的一出闹刷,她迟疑的迈开步子,走进了景家大院,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她不禁有些忐忑,对着门口的轿夫招招手:“先抬进来再说吧。”
轿夫们点点头,晃悠悠的抬着大轿就进了景家大门,这时候,只听着一阵的震耳欲聋的哭嚎声,从后院传了过来,黄婆婆脸色一变,看着抬进了景家大门的大轿,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新娘子,真的有这么命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