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辰生终于还是取消了原本对她的培养计划,带她去散心。
他带她去了巴黎,白日里绕着塞纳河散步,入夜了便带她去登埃菲尔铁塔饱览梦幻繁华,顺便还去了自己在当地的一座葡萄酒庄园小住了几日,时值仲夏,满园的芬芳馥郁,闻着便能醉人。
短暂的假期让小家伙暂时开怀了些,但之后席卷而来的,是更深更浓的寂寞。
他始终是不能一直陪伴她的。
出于种种难言的心态,他对她愈发的宠溺,任她予取予求,不再有多余的管束。也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陪她,和她说话,不让她感到孤单,也不让她有机会胡思乱想。
他将那些对她而言太过繁重复杂的学业搁置一边,转而挑了些简单有趣,与她这个年龄相符合的东西亲自教她。
尽管明面上不再让她学那些复杂的东西,每每月上中天,凉辰生仍然可以看见她房间不熄的灯火,她几乎是与他同时休息。他曾偷偷去看过她,看见的是她伏案疾书的小小身影,他几度想要推门阻止,却又不知多少次只是不出声的叹息。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始终阻止他做些什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仍旧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的吧?
他很心疼她,然而考虑到她脆弱的自尊心他也不好戳破什么,只能悄悄嘱咐照料她的仆妇每日推迟些喊她起床,平日里也为她多增加些营养。即便是这样,她这两年好容易养出的一点肉也掉光了,他愈发烦躁,一时间却又无计可施。
是夜,乌云闭月,天惨地裂的雨夜。
在地中海气候区,夏季向来是炎热干燥,罕见这样大的雨
这样大的雨,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还记得上次看见时,他只觉得分外清爽,胸臆间的燥热也舒缓了几分。
可是今夜不一样,他凝望着不远处的水晶窗棂,那些窗棂上有一个个小天使的暗花,而此刻,密密麻麻的雨点沉重的击打其上,顺着天使的眼角汩汩流淌
他发无法入睡,脑子里仍然是那日他离去时小家伙黯然的模样。
她瘫坐在地上,脑袋低低的垂着,胳膊环着膝盖,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据他猜测,她应该还在哭。
窗外一声炸雷忽然响起,他蓦然从床上坐起。
忽然想起,那个傻孩子,最是害怕这样的天气的!
他们的房间离得并不近,他在城堡二楼的主卧,她却是被安置在了西塔楼的顶端。
当初他考虑到采光,视野,通风,甚至是女孩子特有的童话情节,却偏偏漏下了天气。
若是打雷,那里是离天际最近的地方。以往的雷雨天气,她总是拖着枕头往他被子钻,像八爪鱼一样牢牢缠着他,瑟瑟发抖,而今日
“臻惜!”他试着推她的门,却没成功,门从里面被反锁了,烦躁的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他一脚从外部踢开。
径直走进屋内,只见她原本整洁温馨的小屋现下一片凌乱,女圭女圭被丢的四处都是,地毯也皱的不成样子,台灯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地面还杂乱无章的躺着一堆砖头厚度的书
他掀开起居室和卧室之间阻隔的那片雪纺门帘
比起起居室,卧室内要整洁多了,圆形的小床上丝毫皱褶都没有,连枕边女圭女圭都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点被人睡过的痕迹。
衣柜,床底,浴室,他一一翻找,心底越来越凉,有冰冷的湿意若有若无的擦碰着他的脸颊,最终,他颤抖着,将目光转移到那扇大敞的窗户前
“臻惜!臻惜!”他趴在窗台,声嘶力竭呼喊着,面露绝望之色,空洞看着塔楼下一片的漆黑虚无
深不见底。
难道难道她,她竟然
他只听见“嗡”的一声,脑袋瞬间懵掉了。
她还那样小,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连童话故事都还没有听全,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一直那么乖,老老实实的没有做错任何事,永远在很小心的讨他的欢心,就在昨天午夜,她还抱着一堆枯燥无味的书本在偷偷努力
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那全都是他的责任!
“叔叔”一声极微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接着是某种东西落地沉闷声响。
他像是做梦一样回身望去。
什么也没有。
“叔叔”这次声音较上次大了些,他瞬间朝着一个方位大步走去,掀开半透门帘,他看见了埋在一堆厚书里的小家伙
“小乖在这里呜出不来”
她仅仅露出了半个脑袋,眼巴巴的望着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臻惜你吓死叔叔了”他连忙清除压在她身子上的一堆书籍,这些书这样沉,这样多,也难怪小家伙被压的死死的,爬不出来,他一边动手,一边焦急的询问,关切之意尽显无遗,“怎么弄成这样呢?”
凉辰生没有想到,小家伙从刚从重压下解月兑出来,竟然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小手牢牢的环绕住他的脖子,枕着他的胸膛就开始哇哇大哭,小小的身子也在止不住的抖,像是头失措的小母鹿。
他没办法让她停下来,只内疚的抱紧她,温热的掌心来来回回的安抚着她清瘦的背脊,由着她宣泄,或许也是压抑的太久,她这一哭就没完没了了。
她始终没有道出缘由,他也没有问。就这样静静的拥着她,无声的传递给她一种安心的信息,
我在。
她好似也洞彻他心中所想,渐渐的哭声低了下去,改为时不时的抽泣
他没有问,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实际上,当看到她手里直到现在还死死抓着的几本书时,心中就有了大概。
他有时候到她房里陪她玩,能很轻易的看出那日被他放在顶端的书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不过他知道她每晚在干什么,所以一直没有点破,这孩子也就一直循环着偷偷拿偷偷放的习惯,今天大约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有站稳。
“叔叔,小乖很笨,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双目紧闭,眼皮轻颤,声音极轻的喃喃。
“傻孩子,不要乱说。”他模模她的脑袋,柔声宽慰,“我家臻惜最聪”
“叔叔,您别骗小乖了”她很难过的摇头,轻声啜泣,“那天您送老师出门,小乖一直跟在后面”
“”听的她这般说,他一时倒是无法接话,总归再说什么都是错的了。
“小乖真的是怪物。”她喃喃的自语道,“还是废物。”
“臻惜!”他惊怒的喊了声她的名字,“谁教你的这些词?是那些”
还没等他说完,她便颓然的摇头,很疲倦的将小脸偎在他臂弯间,在不出声,“叔叔,小乖困了,想睡觉。”
她无力的软在他怀里,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飘到与此地毫不相干的一个地方
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黑屋。
哥哥去上学了,家里又只剩下她跟他
她很害怕。
她蜷缩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拢紧身上已然破碎不堪的布料,早晨哥哥走的时候,他已经凌虐过她了,可她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点,一点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踏实,夜里发起了高烧,还一直在说胡话,不停地挣扎着。
凉辰生一直紧紧搂着她,规律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吱呀——”一声,没有光亮透进来,但习惯了黑暗的她还是清晰的看见了那双嗜血的眼睛,疯狂之意尽显
“小怪物,还敢躲了?嗯?”
“啊——!!不要,求求你,痛!!呜呜”
又是这一句,颠来倒去的嘶喊,他喊醒了她几次,可昏睡过去后又开始反复。他给她打了退烧针,热度虽然渐渐退了下去,但仍然闹个不休,小腿一直在痛苦的屈伸摩擦,流了一身的冷汗。
黑暗里,她被扯着头发从衣柜里强行拽出,胸月复被重重的踹了一下,头部狠狠地撞击着地面
她痛的快要失去意识,却又被一阵更为剧烈的烧灼感刺激的醒了过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从她的大腿内侧开始蔓延,那人见她清醒,满意的扔掉烟头,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一直折腾到黎明,她嗓子也哑了,整个人才安静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病,就病了数月,也悄无声息过完了她的七岁生日,病好了之后,她整个人也变了大半,她先是面无表情的烧掉了拿几本曾经刻苦研读的书籍,之后更是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成日成日的发呆,半步也不再踏出。
臻惜毕竟是个孩子,即便心思深了些,但他并不难猜出她的所作所为是想迫切向他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怪物或者废物,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
然而任何事情到了极限,只需要一个机会,就会变质。
正所谓量变产生质变,所谓质变,也并不都是好的。小臻惜苦苦堆积了那么久的勤奋努力,像一根绷得紧紧的琴弦一样,在那一日的那个契机下,终于断裂,发生了质变,她开始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