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沫无法描述那天的场景。
那一天,天下着雪,不大。但路面冰冷湿滑。
罕见的,她独自一人,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和往常一般的时间,从医院出来,脑袋里还盘算着今天的晚餐。
他忽然就出现了,在弹格石子路的尽头,半靠着街灯,打着伞,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青烟袅袅的雪茄,他望见她,并未多言,只靠过去,腾给她半扇伞。谁也没有言语。耳畔只有雪花破碎在伞面的声音。极静默。
她蓦然想起,今天恰好是约定的日子,是她该给出最终的答案了。心头忐忑不安的同时,另一种热潮奔流不息,冲击着她的心脏。很是难言的滋味。
行至末路,他忽然开口,
“想好了吗?”
踯躅片刻,她最终苦涩的笑,
“没有办法,这样多年,还是忘不了。”
他“嗯”了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好似尽在预料中一般,“下个月回国吧,把婚礼办了。”
那个凉辰生,这样多年,还是那样不解风情。
有发小撑不住的笑,他这样可就算是求婚了?
凌沫尽量使笑容不那么尴尬,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是只能烂在心里的。
回到佛罗伦萨的第一天,收拾完一些杂事,就几个旧友拜会。
自小玩大的懵懂少女们,曾经或是胡闹任性,或是温文尔雅,如今都成了一派的名媛贵妇,举手投足间带着一派儿慵懒的脂粉味儿,只是唇际的那抹笑容,依稀牵出了些许年少时的味道。
有旧友调笑,
我说小沫沫,怎的忽然就想开了不去追逐医学的真理,转性回家当太太了?
凌沫除了讪讪,一句话也说不出,然而禁不住起哄,最终还是半遮半掩的说了大概。旧友们听了阵阵唏嘘。
“不过说正经的,你家那位啊,这几年混得也算风生水起,说是只手遮天谈不上,呼风唤雨还是不夸张的,主要是位子上去了心思倒还没乱,哪像我家那个,各方面也就那样,歪歪心思倒是一样不少,外头养的小情人一沓一沓的,数都数不过来。”
“倒也不能说是一点心思没有吧?”良久没有出声的一位旧友忽然开口,神色略有些暧昧,“倒是不说别的了,也就是你去刚去瑞士的那年,人家不知从哪把温大少爷的遗月复子给寻回来了,粉粉女敕女敕的一小萝莉,现在养大了,小姑娘活月兑月兑一病美人,文文弱弱的招人怜,你家那位啊,到哪都恨不得搁口袋揣着,两人好着呢。”
凌沫“喔”了一声,心头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声音低了下来,闷闷的,
“辰生是有跟我提过,小姑娘身体不太好。”
良久没有声响,她抬头,恰好看到老友们在交汇着某种怪异的目光
“凌沫,你离开的太久了,这期间发生太多事情你也不知晓,以前那些无聊人的胡乱杜撰也就罢了,只是最近这一两年有些风言风语倒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虽然一头雾水,却也隐隐知道是有些不妙了。
“你才刚回来,有些事情我们也不好明面上和你说,不过渐渐你也能明白,这次过来,也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这般言语,她倒反而不好多问什么了,只能默默点头。
“有些事情,自己掂量着办吧,不是挑拨你们,”那发小叹气,“只是沫沫,说真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方面确是不如那些年轻女孩子了,难得熬成了眷属,别再出什么岔子,不然之前你付出的就全都不算数了。”
送走了一干旧人,凌沫归乡的兴奋顿时被浇熄了一半。
她虽然谈不上绝顶聪明,却也并非丝毫不通情理事故,她甚至隐隐觉得,好友这次结伴前来,似乎就是在设这个局,好知会她一声。毕竟那样多年的交情。倒也不能不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情。
算起来,那小姑娘今年应当满了十五岁,那么这一两年,流言四起的时候,恰是一个女孩子年华初放的美好岁月。这个年纪,实在是太过敏感。
其实凌沫并不是个轻率的女子,然而这次她却根本强压不住心头的惴惴不安,翌日晨光初起,她就去了温家拜访。
然而出人意料的,她谁也没有见到。
凉辰生前一夜并未归家,她并未遇着,而她最为关心的某个女孩儿,事件中的另一主角,却也没有顺利得见。
“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房门了。”
有老管家略带些叹惋意味的解释,她心头的忧虑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愈发浓厚,“很久?”
“是。”管家点头,不卑不亢的回答,“大概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小姐归家后,就没再下过塔楼,连用餐也是特定的佣人送上去的,说来惭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小姐了。”
“归家?”凌沫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这个,就不是我们做佣人的能得知的了。”管家微微颔首,不失恭敬的回答。
处理公事之余,她将同样的问题提交到他那儿的时候,他的反应冷淡的让她惊讶,
“小孩子闹脾气,愿意待着就待着好了,你不要多管。”
他这般毫不客气的言语将她堵得无话可说,处于某种隐晦的心态,她倒也不好多问
连着碰着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凌沫觉得,想要短时间内弄明白一些事情是有些不太实际的,心头那股子冲动竟也慢慢淡了下来。
然而她真的没那么迫切了,却出人意料的见到了她一直挂念好奇的那个人。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一个阴沉沉的春日。原本高照了半月的太阳竟不知去哪儿云游,天空灰沉下来,霏霏细雨若有若无的在空气中浮沉
那一日他出国临时有事,吩咐她替他在自家书房找一个文件给他传真过去,事情办妥之后,总归也是闲来无事,凌沫就忽然很想在这个自己儿时踏过数不清次数的土地上转一转。
她在幽深的庭院里彳亍,踽踽独行,细细的回味这片久别重逢之地,绕过青葱小径,还未到门口,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安静乖巧的蜷缩在庭院深处的秋千上,脸蛋藏在膝盖中央,看不真切。
有一丝念头迅速升起
走的渐近,凌沫斟酌着是否该说些什么,那人却像是受了惊一般忽然抬首
安染还记得,那一刹那她的表情是惊喜的,不过很短暂。
很快,很快很快,喜色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种深深的失落,甚至还有怨?
她不明白这种表情为什么会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脸上浮现
凌沫来不及多想,只看着她目光直直的射向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带着点困惑的,怯生生的,须臾间竟绽放出凌沫从未有过见过的柔软
柔软,是的,当时只有这两个字莫名的出现在凌沫的脑海里,再无其他。
有几瓣丁香随风零落,睡在她的肩头,她不管不顾,只是微微偏过脑袋,温文淡漠的看着凌沫,一时间让人有些晃神
四月的天气,恰逢雨后,空气中还滞留着些凉意,她却只着了件月白色的绸裙,松松垮垮的迤逦及地。
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却柔媚的入了骨髓,眼角略带慵意的上翘,唇形极美,嵌在脸上,恰似半朵姣梨,玉殒在了薄冰的水面。
生平第一次有了惊艳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这张脸蛋,她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这般不可方物的美丽,若是见过,她又怎会想不起来?
“嗨!”那个女孩儿忽然莞尔,极其温婉的微笑,状似轻松模样,只是身子背叛了她的心意,只见她微微发抖,纤细苍白的手指正无意识的缠绕着发尾,很用力的样子,指尖被勒得变了色,她却表情分毫不变,状似好奇,“还记得我吗?”
“”她离得她越来越近,她的容颜见清晰,与脑海中某处渐渐模糊的影子缓缓重叠,一道雪亮的念头忽然一跃而起,她惊声一叹,“怎么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