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淡然的开口,嘴角的弧度温文而自持,“凌沫,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之后等我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会离开意大利,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你继续做你的医生,我改行做点正经的事情,再之后,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收养一两个孩子,这样的‘所以’,你可还满意?”
这番言语月兑口的没有丝毫犹豫,更像是酝酿许久。凌沫愣在当场,对于这般的回复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她原以为他的说辞,应该是和那个小女孩同他的关系有所挂钩,起码也该对下午那件让人窝心的事情有所解释吧?然而看他的模样,似乎只是,只是这般的“所以”,似乎更加让人无法拒绝。
“”恒久没有言语。
恍惚看见有斑斓梦幻的泡沫在眼前浮现,他所构想的世界,宛如罂粟般甜靡诱人,明知是祸,却还是难以自抑的沉沦。暗自叹息,他是如何洞悉,她心中所想?
“不满意?”她听见他的声调微有起伏,“还有哪里,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的?”
“”她很艰难的摇头,踯躅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臻惜呢?”
或许是早有预料,他的神情倒是不显错愕,只是微微一滞过后,便再度恢复成淡漠的模样,“成家继业。”
“和谁?”她讶然。
“暂时还没有确定。”他说,“不过我会尽快安排。”
“这种事情,你也能安排?”她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
“”
“臻惜是个好孩子,却不是个聪明孩子。”他摇头,清浅的喟叹,“这场婚姻,说白了就是引狼入室。这样麻烦的事情,她处理不来的,还是我替她安排吧。”
沉默半晌,她有些自嘲的问,“是不是无论她需要什么,你都会给?”
“习惯了吧。”他简洁的回答。
习惯,好一个习惯。只单单这一个词,就轻易让她心凉到何种地步?
“可是”她忽然笑了,颓败的苍凉,“她似乎只想嫁给你吧?”
“”沉寂片刻,他只有一声叹息,“是么?”
“你说呢?”她问。
“凌沫。”空气凝固了那么一刻,他出言打破,道出的言语却和她的疑问似乎毫不相干,“不管如何,这是我为温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思绪动荡之时,她看见他朝自己走近了一步,停了一下,之后缓缓的牵住她的手,有温热的触感透过十指相扣,徐徐传来,不愠不火的安心。
“你信我。”
没有抬头,他的呼吸就喷洒在上方,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悲哀。
都说高者寂寞,而越耐得住寂寞的人越高,而越高,却又越寂寞,这就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蓦然回首,他也曾拥有过青葱岁月,静好年华。然而一切都毁在了这个家上。最可悲的是,这整个家都负了他,原不是弄权的人物。抵不过造化弄人。
犹记得十年前那个血光接天的夜晚,他踏过所有反叛者的尸体,最终替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守住了这份基业,他到底是胜了。
“没有异议的话。”反叛者的最高领袖被掷在地面,脖子和头颅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而他的声音,冷酷中也愈发的扭曲,“从今往后,温家,我来做主。”
血色殷红,那是凌沫仅存的,有关他年少时,最后的记忆。再之后,异变再生,她心灰意冷,远走他乡。在重逢时,他已然功成名就,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差不多整个地中海沿岸的黑色经济命脉。怀里黏着不放的,是这整个江山的小继承人。
“为什么要放手?”她忽然问。
“什么?”他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明明就差一步,就可水到渠成,你却突然放手为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无言以对。
“其实温老先生也想把臻惜嫁给你,没错吧?这样这份家业才算圆满守住,再不分彼此。是不是?”她认真的摆弄着他苍白细长的手指,神色好似漫不经心,“抛却一切,单纯从政治上来考虑,你和她,倒还真是绝对的良配。”
“”他依旧不说话。
“其实我不该跟你回来。”她轻笑,“只怕你现在心里,是恨极了我不识相。”
“”沉默了恒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不是。”
“不是?”她依旧保持着极其凄离的笑容,“你敢不敢对着臻惜她父母发誓,你对温家,从没有一点觊觎之心?”
他像是被触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了,眼圈微红,半晌才听他一字一顿,徐徐道来,“于铭恒,我有罪,对温家,我无愧。”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伤痛,她一时也收了声,不忍再问。
“凌沫,我今日在此承诺,臻惜成婚那一日,就是我凉辰生功成身退之时,你信与不信,到时候自有分晓。”
他语气轻柔,不掺丁点烟火气,而字字句句,却又分明铿锵有力,自有一份不容置喙的强硬。抬眸,恰好对上他深碧色的凤眸,锐利的镇定,让人安心的眼神。
“我信你。”她节节败退,移开目光,很有几分怅然的无奈,犹豫了片刻,她忽然踮起脚,在他耳边微不可闻的低语,“只是别人并非如此,刚才那句,我是替他人转问,辰生,我哥让我告诉你,有人在查你的账。”
“”他眸中颜色微动,顿时心领神会。
“明面上的产业作不得假,只是温家这几年黑色交易的资金的来去有三分之一被模糊化,辰生,不知道你用这笔资金做了什么,或是准备做什么,我不打算多问,总之私账这件事情要小心,温老先生或许不追究,即便是送给你也无所谓,但是万一被有心人抓住,就不是你们的家事了,不只是你,连臻惜也会被牵连。”
他思忖良久,轻轻颔首,低声,“我有数。”
“还有”她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指尖在他心口无意识的画圈,声音低不可闻,“出于私心考虑,毒品生意,还是尽量少经手吧,你也真不怕再染上?”
“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他笑,满不在乎的态度,“都戒了一次了,不会的。”
——————
——————
偌大的厅堂里,灯火憧憧,大部分的空间都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大厅正中,男子黑衣黑裤,姿态随意的坐在钢琴前,略显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琴键,信手间便是扣人心弦的天籁
有“吱呀”一声轻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再之后是脚步声渐进,在他身后停驻。
“公子,办妥了。”
琴声戛然而止——
只是片刻,他“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转身,只是手下递上的两个信封,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他想了一下,先是拆开白色的大信封,有几张高清的大图赫然跃入眼帘,呈现其上的,是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他的尸体,横躺在一个车顶上,额前被开了一个口径不小的洞,有暗红色的液体汩汩流淌,覆盖了整张颜面
“他被扔下去的时候,还不断气,我妄自下令,让小莫放了一枪,还请公子责罚。”那个声音恭敬中却有了一分怯意。
“”‘公子’并没有立即吭声,而是沉默片刻,才一声轻笑,“算了,估计梅甘佐把他从六楼丢下去,也就没打算让他活,做了就做了吧,没什么大不了。”
“是。”那人应声道,“还有放出去当饵的那批货没有收回来,也一并被梅甘佐收了。”
“喔。”好像早有预料,他倒是并不显得惊异,“那位倒是也大方。一点儿都没有抽成?”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道来,“维德这几年羽翼渐丰,就有了异心,不但连续几次没有向温家报备就甚私自走私一些黑货,甚至还公然抢了一些货源,动作越来越大,那位怎么可能还容的下他,梅甘佐出面替他解决了,他自然也得表示一下的。”
“呵”他笑笑,“也是。”
目光下移,又浏览了剩下的几张照片,喃喃的自语,“不过这个维德啊,胆子也真是大,得罪了温家那位还不懂得收敛,竟然连梅甘佐他老婆也敢睡,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
“温家那位向来是会明哲保身的,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借别人去做,知不知道自己这回也被咱们利用了一把?”
“还是公子驾驭有道。”那人不着声色的奉承了一句,“欧洲黑道,五个巨头去了一个,帕梅拉现在重心移向北美,不用考虑,安东尼过于谨慎,畏首畏尾也不足为惧,便只剩下了老谋深算的梅甘佐和温家那位,不知道公子下一步打算如何处理?”
“梅甘佐暗地里和温家私交甚好,两家算是抱团,只要温家倒了,他孤立无援也倒也不难对付。”他神色依旧淡淡,好像只是作为一个外人来旁观点评,溅不起自身分毫情绪。
“公子准备先动温家?”那人顿时愕然,“是不是太早了?”
“为什么这么想?”他问。
“不管怎么看温家那位,都比梅甘佐难对付啊先不谈根基如何,单是谋略手段据说他上位之后,曾亲手诛杀六位元老”那人好像并不十分赞同。
“二叔。”他唤了一声,很和气的摇头浅笑,“谁说要和他硬碰硬了?父亲告诉过,越是强硬的人,越是有不能轻易示人的软肋,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他那根软肋,然后折断她。”
当着二叔的面,他将那个黑色的小信封拆开,倒出的是一根精致的项链,还有另外几张零散的照片,只是上面的图像并不清楚,隐隐绰绰,更像是偷偷拍射的。
画面中的人物形形色色,然而却很难让人找不出那个主角。
那个女孩儿太过耀眼,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小小年纪,自有一份矜贵出尘。
第一张,好像是一群学生出游,女孩儿年纪很小,顶多十岁出头,兀自跟在队伍后方,戴着粉色的小帽子,背着大大的卡通书包,没有太远,但是同那些孩子明显是有一道界限,看起来孤单且失落。
第二张,女孩儿大了些,牢牢的抱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抬头仰望他,眼中满满溢出的,尽是说不出的崇敬和依恋。
第三张,看不见女孩儿了,透过花花叶叶的间隙,只隐约见到两个轮廓贴合在一起,有莹白的luo足微微踮起,再之后是光洁的小腿,而一个线条有力的手臂,暧昧的放在她的腰间,再往上,便看不真切了
“真看不出来,这孩子还挺早熟”他端详最后一张照片良久,之后折叠起来,放入衣袋,一声嗤笑,“只是傻了点,人家快把她家都搬空了,还这样死心塌地”
“”二叔在一边静静看着,目光微微闪动,也不再出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对了,二叔,帮我告诉温家那条内线,那位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让他小心行事,最近还有件大事,要拜托他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