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回去咬了一晚被角,收拾好自己情窦初开、惨遭蹂`躏的少年心,下定决心要像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一样,勇敢接受残酷的现实,默默咽下初恋失败的苦涩。
直到再次随父亲去上朝,他看见站在桐壶帝身边的光君,心中生出许多不祥。
只听桐壶帝朗声笑道:“这两个孩子初次上殿,强作镇定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苍比我们光君大四岁,可要照顾好弟弟。”
开什么玩笑?!
没等苍回过神来,就听见自己素来严厉的父亲竟然也笑着说“苍太不成器。依臣拙见,光君才比较老成持重。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喂!父亲,你当着我的面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苍无力地心想。
就在这时,苍看见,桐壶帝身边一脸乖巧温顺的小狐狸慢慢龇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着他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炸着毛,暗暗提高了警惕。
两人敬陪末座,站在诸臣列尾。
朝会期间,苍不时地瞟身旁的光君一眼,再一眼,但见光君聚精会神,凝神谛听,丝毫不曾理会他。
苍心下居然滚过隐隐失落。
反倒是站在桐壶帝身边的太子朱雀,魂不守舍,频频向此间投注以热切目光。苍不认为自己昨日的无礼行为,能落入太子眼中;况且太子一向以温和可亲面目示人,应该不至于狭私报复。
无奈那目光热度值太高,虽然明知不可能关注的是自己,单单站在正主身旁,被误伤的苍也觉得头皮发麻。
苍左顾右盼之后,发觉无人关注自己,壮着胆子,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口,低声问:“那个太子为什么一直看着你?”
光君轻轻抽回袖子,咳了一声,默不作声。
苍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只见光君板着脸,一本正经指了指队列前方。苍因循望去,正与端坐皇帝下手、朝臣前列的父亲怒发冲冠,沉着脸,威慑性地瞪视自己。他默默捂住脸,呻`吟了一句。
散会时,太子当先几步走到他们身边,犹豫着想说话。
苍饶有兴致,正准备坐听八卦,对耍弄过自己的小孩幸灾乐祸一会,却被光君扫了一眼。那一眼迅如闪电,稍纵即逝,苍浑身一阵酥麻,心中蒙上不祥的阴影。
只听身边的死小孩淡淡道:“适才左大臣家的苍哥哥有一问题实在不解,羞涩不敢出口,特地托臣相询太子殿下,敢问太子方才为何深情注视他?据其坦言,甚是惶恐。”
苍还来不及为那一句“苍哥哥”心跳失衡,或是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小混蛋你又捉弄我”,就看见传闻中温和可亲的太子朱雀,侧过头,将视线慢慢移了过来,冷漠的盯着他,不带一丝生气,像看一具死物。
苍:“……”似乎已经来不及申明,自己是被陷害的了。
苍原以为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不幸了,刚用钢铁般的男子汉意志,做好心理建树,决定以修行的心态,面对每次朝会难捱的相处。
只是……
当他在教授自己汉学的老师右大弁家中,再次遇见恭谨温顺的光君对着自己似笑非笑时,才深深觉得,自己先前果然是太天真了。
可恶!
完成今天的学业,苍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修罗场般月兑了层皮。这不是*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摧残。原本时刻提防着那臭小子的捉弄,奈何再而衰,三而竭,光君那边一切如常,苍却难得空虚起来。
怎么还不放马过来啊,混蛋!被迫合演兄友弟恭的苍,一边与光君并肩走出右大弁的宅邸,一边在心内咆哮。
门口只有一辆牛车。牛车边跟着个带唐刀的面瘫脸。
苍:“……”
转头回老师家借牛车会不会很丢人,尤其不想在他面前……苍偷瞄光君。
只见惟光单膝跪地,托着光君,让光君踩着自己的手掌上了牛车。
光君在牛车后架上回转过头,与苍对视片刻,平静地说:“如果在下记得不错,老师家只有一架牛车,今天恰好被夫人征用回了娘家。也许苍少爷允许在下派人去左大臣宅邸,为您送信?”
苍眼神一亮,刚要矜持的点一点头。
又听光君续道:“只不过,在为降臣皇子,寒酸得很,此次出门,只带了一个车夫而已。至于这个人——”光君瞥了一眼惟光,故作无奈道,“此人向来我行我素,在下无能,使唤不动他。”
惟光配合着,面无表情点点头。
苍原本高涨的情绪像扎破的皮球般,渐渐沉了下来。
光君复又忧心忡忡的关切道:“若是待在下先行回宫或是二条院,再差人前往左大臣处报信,则一来一回费时颇多,而此刻天色已晚……”
苍被揉搓的没脾气,耳朵耷拉下来,彻底蔫了。正二位大臣的公子徒步横穿小半个平安京,怎么看都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那么请恕在下冒昧,斗胆相邀。左大臣家的贵公子能否赏光,与在下分享,这一辆简陋的牛车?”那人站在高高的车架上,向苍伸出手,夕阳为其染上温和的光晕。
苍一时失神,虽然眼前人此番头发梳得整齐,不曾披散,他仍想起那一日最后的春光里,安静流淌的水边,盛极而衰的桐花飘落在肩头,甚至是无疾而终的荒谬“初恋”……
苍默默走到牛车边。
原本守候在一旁的惟光,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走到牛车另一侧去了。
苍:“……”
光君微笑着摇摇头,终究对苍伸出手。
苍看着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光君,突然觉得这小混蛋没那么可恶了。
牛车缓缓走着,巨大的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有节律的声响。
光君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随意看着窗外的苍完全没回过神:“……?”
光君睁开眼,深深望进苍的眼底,诚恳地道:“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也不是想捉弄你。实在对你不起。”
苍唰的一下红了脸,眼神飘忽望向窗外,哼了一声,含混道:“没、没什么。本大爷早就不记得了。”
光君闻言,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宽容的好人。”比上辈子好骗多了,真是纯真无邪。
苍情不自禁偷偷将目光移回车内,黏在光君纯洁的笑颜上不可自拔。不自觉地想:果然这小子长得最好看,比我看见过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好看,性子也有趣。这要是个姑娘,非得娶回家去藏起来不可。真可惜。
光君被他色眯眯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好容易终于到了左大臣家,赶紧把这大件行李卸下去。
没料到,宅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竟是左大臣亲自出来道谢,还力邀光君入内一叙,暗示道:“我家近来开辟池塘,导入中川之水,水风凉爽,虫鸣悠扬,正有‘池塘生春草’之象,颇有几分雅致。屋舍内也很是凉爽。值此良宵美景,任其虚度岂不可惜。”
光君一本正经地答了礼,告罪道还有功课要做,且与父皇有约,不便叨扰,婉拒了进去坐坐的邀请。
其实光君想到这家里还有个日后将成为自己正夫人的葵姬,还是颇为意动的。只是今日首次在外学习,的确应当回宫向望眼欲穿的父皇报备一二。
况且男人总免不了有着一种怪癖,对于名正言顺的东西不那么在意。
终归葵姬以后是会嫁给我的,日后相处时间还长着,不在这一两日之间。光君这么想着,又忆及上辈子,葵姬被自己某位善妒的情人生魂出窍给害死,难得良心发现,决心待两人完婚后绝不冷落她。大不了不去沾惹那个善妒的六条妃子就是。
目送光君的牛车渐渐走远,苍非常失落。原本他刚刚在一旁比当事人还着急万分,不停向光君使着眼色,左脸写着“快答应”,右脸写着“留下来”,只恨不能以身代之,替他答应下来。
左大臣更加失落。因为准备好的一切都泡了汤。
无精打采的苍途经正殿,却见同胞妹妹葵姬,难得正装打扮,容光焕发,从中而出,见到是哥哥,就没有抬袖遮住面容,倒是落落大方问候了几句。
从前苍一向觉得,葵姬的美貌在女子中已属翘楚,而男子标准不同,没有什么美不美貌可言。而今对着妹妹早已看熟的面容,他忍不住在心中比较了一下,竟觉得还是光君更好看。
苍对存着私心、不自觉偏袒的自己绝望呻`吟了一句,决心立即回房,将刚刚体悟到的感言,即美丽的事物是没有局限的,记录下来,留待日后时时品味。
苍随口问了句:“今日为何离开房间来到正殿?”
葵姬有些无奈:“父亲言说今日将有贵客临门,让我认真打扮,万万不可失礼于人前。眼下这时节还没人来,大概那人不会来了吧。”
苍立即警惕起来,酸酸的想:难道父亲打算让光君娶葵姬。
他在脑中搭了个台子,稍微一设想光君跟葵姬一处的情形,心中顿时涌出一片血红色的、硕大无朋的“不行”。苍立即给那场景打了个大大的叉,也不知是心疼妹妹,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自觉任重而道远,千万得阻止那小混蛋跟葵姬亲近。
葵姬眼见着哥哥心不在焉,且皱眉、咬牙、摇头、坚定等各种情绪在面上来来去去,随口问道:“哥哥今天莫不是有什么奇遇?”
苍摇摇头。
葵姬恍然大悟:“那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可亲的人了。”
苍立时大窘,红着脸断然否定。
葵姬抬起袖子遮着口,优雅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噢。原来只不过是单相思而已。”
“……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苍落荒而逃。
哥哥你貌似跟我同岁,葵姬无奈的歪了下头:“有个不够坦率的哥哥真是辛苦。”言罢仪态万方的回房了。
无情的放任苍沉浸在甜蜜的烦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