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赤`luo双足匆忙赶路时,白女敕的足心被不长眼的碎石割破一样,美丽女子化为巨蛇的半身,也被蜿蜒崎岖的山道间遍布的尖锐石子划得遍体鳞伤。
仍旧鲜红仍旧温热的血滚落到凹凸不平的地上,渗进泥土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她浑然不觉,拼命赶路。趟过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翻越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一路遗留下一片片细碎的鳞片。这精致美丽的造物,晶莹剔透,在渐渐暗下的天色和慢慢点亮的月光中,仿佛坠落人间的星辰。
半人半蛇的女子,循着负心人的气味和脚步声,飞快地游进一座山门。
道成寺。
她依旧是美丽的,虽然已经形容憔悴,狼狈不堪,只穿着贴身的雪白里衣,鲜艳的外裳遗失在不远处的门外。
山寺内四处无人。
您去了哪里?
您为什么不敢见我?
明明约定好的……
安珍!
大殿里扣着一口巨大的钟。
寻人寻得焦心的她慢慢绕着游了一圈,突然狂笑出声,泪水也应声而下。
您躲在里面是么?
您终究不愿见我。
也罢,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无脸见父母亲眷,早就无法回头,倒不如……
粗长的蛇躯围着大钟,一层层牢牢卷缠。藕节般的手臂温柔地环抱着钟身,像怀抱着挚爱情人的头颅。
渐渐燃起熊熊烈焰。肆虐的火舌吞噬了一切。
她垂下白皙修长的脖颈,爱怜地将脸贴在烧红的钟面上。娇美的容颜被烈火环绕,像鲜女敕的花,悄无声息地凋零了。
再汹涌的火焰终有熄灭的那一天。譬如情火燃尽。
钟面上痴缠的美丽姑娘已经成为焦土一堆。
躲在各处的僧人们纷纷潮水般涌出来,齐心协力掀翻大钟。钟下却只有一堆衣料的残骸。
负责打扫清洁的僧人,把自己备用的缁衣借给了先前上门求助的游僧,一面心有余悸地为他解下`身上缠绕的佛经,一面对仍旧魂不守舍的他道:“小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厉害的妖魔。幸亏你机智,成功骗过她。安珍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煞白脸色不掩相貌堂堂。英俊的僧人含糊地唔了一声,不确定道:“大约会去平安京的东寺礼佛。当初我从熊野出来,就一直想着……”
被遗失在山门外的外裳,好似觉察到主人的离去,鲜艳的色彩也像枯萎的花瓣般,渐渐黯淡下来。
谁也不知道内中裹着的一枝垂樱,曾经被主人怎样爱重地随身携带。
初初相逢之时,寂静的庭院中,借宿的游方僧人为美丽的少女,抬手折下一枝够不着的樱花。指尖相触的瞬间,两颗心一齐跳乱了节奏。
至此万劫不复。
……
樱见祭当天,光君罕有地起迟了身。
贴身侍从惟光为公子细心地整理好束发,带上垂缨冠,像打扮玩偶一样,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穿着盛装的礼服。他凭着野兽般的直觉,敏锐感觉到不对,按捺不住心下担忧,试探性地开口道:“……公子?”
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但光君终究只是微闭双眼,揉着不自觉蹙起的眉心,不在意道:“做了一整夜奇怪的梦……不,没什么。”
源氏近卫中将不负众望采集回的樱枝,是最后的开关,开启了筹备已久的樱见祭。
今年的樱见祭,虽然命途多舛、波折不断,却格外引人期待。
往年被寄以厚望、表演青海波的舞者,今年凑巧都不再适合。
譬如桐壶帝的幼弟,蜻蛉式部卿亲王。夫人椿姬刚为他产下一对玉雪可爱的同胞双子,正是玲珑惹人爱怜的时候。新晋的傻父亲,整日里痴痴呆呆傻笑,魂不守舍,终于改掉了几分成天揪着人苦谈汉学的光棍习气。甚至仗着自己身为式部省长官,公然玩忽职守,每日早早提前下班回家。
于是今年的青海波舞者,就是平安京内头号的贵公子。降为臣籍的源氏公子光君和左大臣家的苍少将。因而更加万众瞩目
色彩明丽的小型画舫,缓缓地游`行回旋在环绕的弯曲水道中。雅乐寮的乐人们栖身其上,奏起唐人和高丽的丝竹管弦之舞乐。
庭中的林荫下,从诸家贵族中精心选出的四十名、尤其擅长抚弄笛子的乐手,严谨地排列围绕成圆阵。
幽幽的乐曲声中,渐次步上舞台中心的两位贵公子,腰悬装饰性太刀,螺钿的刀鞘精致靡丽。他们身着颜色应季的华丽礼服,垂缨冠上簪着的细幼的山樱枝,犹带朝露般鲜女敕。
两人振袖而起,随着足下的舞动,模仿着海波的荡动,缓慢庄重地挥舞着宽大的衣袖。翩跹的舞姿潇洒风流,相对而舞的一双俊美人影,眉目几可入画。
观礼的贵族公卿们齐齐发出赞叹之声。就连一向不对盘的右大臣一派,也难得没有口不择言地呛声。
回廊间穿梭往来服侍的侍女们,都情不自禁聚拢起来,两颊飞红地窃窃私语着。
“光君大人的优美身姿,真是犹如山樱般艳丽。”
“他帽上的樱花都按捺不住,自行飘落了呢。简直像在公子的美貌前自惭形秽……”
“左大臣家的公子也很英武不凡……”
“这一双璧人站在一起真是相衬。”
“好美丽的风景……”
年轻的侍女们不时发出充满活力的轻笑,虽然不免因为贪看英俊的舞者,而怠慢了宴席间的宾客。但大家都沉浸其中,心领神会,往往报以宽容的微笑,并不苛责。
唯有隔着东宫朱雀、坐在桐壶帝下首的弘徽殿女御,瞥见桐壶帝带着藤壶女御,亲亲热热坐在一处,不时亲密交谈,心下就很是不虞。
此番又缺了侍女环绕身边、不停奔波,她更是深深觉得被怠慢,尤其是看不惯藤壶女御,凭借与某个阴魂不散的死鬼更衣相似的容貌,侥幸承宠。一时间,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处,顷刻间涌上心头。
她向来不懂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也从来无需隐忍,于是当下不管不顾,先是毫不客气地出声召唤了侍女,后又愤然道:“许是鬼神看上这人。此种魔魅气质,真叫人毛骨悚然啊!”
围拢过来的侍女纷纷投以侧目,心中暗恨她冷酷无情,口中却是不敢言语,只在手下加快动作。
坐在母亲和桐壶帝之间的东宫朱雀,本自目带痴迷,贪看心上人,骤然听闻竟有人语带诅咒,暗讽光君,好比心尖尖上的一点女敕肉硬生生被人掐痛。
一向清冷自持,在母族面前也如玩偶般沉默乖顺的太子,难得沉下了面皮。他慢慢移过视线,横了母亲那边一眼,对混乱一团的侍女们淡淡道:“都下去吧。欣赏舞乐之时,可以不用勉强前来服侍。”
如履薄冰的侍女突遭大赦,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弘徽殿女御向来张横跋扈惯了,此时突遭打击,竟是来自亲生儿子朱雀,有些不能承受,眉毛倒竖,瞪着眼就想拍案而起,甚至拂袖而走。
但见朱雀从眼角轻轻瞥她一眼。苍白面上,眼下还浮着深重眼圈,眼尾却异常红得鲜艳,犹如画笔描绘般清晰。
这一眼极轻极淡极快,却让她浑身一冷,真正毛骨悚然,不自觉死死闭上了向来转得比脑子快的嘴。
知道弘徽殿女御此人一向不合时宜,桐壶帝并不与她计较,只是看到美妙处,情不自禁感动得流下泪来。他紧紧盯着光君越发焕发的光彩,若不是满溢的泪水阻隔了视线,几乎都不忍心闭目合眼,压挤出泪水以供擦拭。
桐壶帝对身旁的藤壶女御感慨道:“光君小小软软的模样犹在昨日,现在已经成长得这样出色不凡了。大概是我太偏心,总觉得没有任何人比得上自己心爱的孩子。”
先代皇后所出的高贵女御,姿态娴雅贞静,微侧了身,轻轻点着头,小声地赞同附和着。
她目光温柔,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月复,声音极轻,仿佛在对自己悄悄述说心事:“……妾身也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守着他慢慢地长大,在深宫中也不至于太寂寞。”
自半透明的帘幕下望出去,藤壶女御不经意瞥见亲生兄长兵部卿亲王在公卿群里头探头探脑,格外醒目,突然想起他上次入宫探望时,隐约对自己提及的筹谋,不由皱了皱眉头。
虽是同母所出,两人却不甚亲厚。尤其是兵部卿亲王迎娶了一位为人极端尖刻悭吝的正夫人,又偏生十分惧内,当初就被枕边人蛊惑,像做买卖似的将亲妹送进宫来,与年龄不相配的桐壶帝交换了个优厚的官职。
如今这极品一家看中了前途无限的源氏公子,竟还有脸要求藤壶女御,要么通过桐壶帝,要么以义母的身份,直接要求光君纳他们家的独女为正妻。
真是的。这是想要将左大臣家的葵姬置于何地?明明听说光君跟左大臣家的一双儿女,年幼相识,感情颇深,坚贞不渝……
藤壶女御在心中对着娶了夫人忘了妹妹的兵部卿亲王,默默摇了摇头,再投目望向庭中的舞台上的光君和左大臣家的苍少爷,见他们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极端亲密的模样,不由得心生赞叹。她目光温和,微微笑了起来。
旁人自是不觉,光君与苍相处日久,几乎不分彼此,两人间自是没有秘密。他清楚地感觉到,今日的苍很不对劲,有种恹恹的心不在焉的势头。
趁着舞步交错的瞬间,光君直直望向苍,却被他避开视线,匆忙之间,两人都差点行差踏错。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上新近添加了菊家新版源氏物语漫画的人设,方便脑补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