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吧。”
昏沉中,蒙易听到了一声苍老的呼唤。
这声呼唤有一种心灵的魔力,让人无从抗拒,下意识就想服从,对声音的主人百依百顺。
蒙易自然也不例外,他浑沌的意识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像是黑暗裂开了一条口子,些许光从缝隙中漏进来。蒙易感觉有些刺眼,又马上将眼睛闭上,盲人一般模索着地面,笨拙地想要站起来。
轰。
可没等他身体离地半分,忽而一阵铜钟般的轰鸣在他耳边响起,像是鬼怪咆哮,震得他肝胆俱裂,精神陷入痛苦之中。他感觉他的灵魂像是被一股横扫一切的力量狠狠撕扯着,被虫豸啮咬着,而后巨灵神般的手一把将他的灵魂抓离了躯壳,打入一个虚无的世界中。
“能不能从心灵幻境中走出来,就看你的造化了。若是像上次那一个灵魂游离太久,物质界的肉身凋谢,那也只能怪你自己运道太差。”
李老头低声喃喃了一句,拂衣而去。
石室地面上,蒙易的肉身像是死尸躺在那里,灵魂已经不知所踪。那具肉身躺在冰凉的地上,眼睛瞪得很大,眼中一片血红,漆黑色的瞳仁失去了神采,不复灵动与智慧,与死者无异。
肉身之内,心脏处的翠绿色玉簪也随着灵魂一齐消失。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色光芒一消失,蒙易的身体就开始大出血,血管破裂,经脉尽断,内脏一一崩溃,化为血水。
顷刻之间,这具肉身彻底陨灭,成了一具死尸,无法再盛放灵魂,作为心灵的容器。
血从七窍中溢出来,淌落到地上蔓延了一大片地面。
这具尸体的身旁,原本躺着女姜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柔美的倩影不知去向……
杭州,西湖,苏堤锁澜桥。
天下着蒙蒙细雨,这时应该是早晨,白雾浓得化不开。一个醉醺醺的身影从扶着锁澜桥的柱首,带着刺鼻的劣质酒气,拿着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在桥上。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沾满雨水,水珠顺着他脏兮兮的皮肤往下淌,将污渍洗去,露出白净的皮肤。
哇。
这醉汉伏在桥的护栏上,,往桥下吐出月复中的污秽之物。
这是蒙易。
他的脸上都是伤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背上还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翻卷,血珠子往外冒。那一张脸庞带着醉意,唇角边还残余着一丝醉生梦死的微笑。但他的眼睛的角落,却渗出眼泪。不知道他是欢喜还是悲伤。带着咸味的泪水流到他脸上的伤口里,给他甘甜如醴的疼痛。
“哈哈哈……”
他从护栏上起来,望着细雨润如酥的天空,忽然很放肆地笑了。冰凉的雨流进他的嘴里,顺着咽喉流淌下去,冰冷地快要冻结他的心脏肝肠。
笑声回荡开,过往的行人看过来,皆是流露出看怪物一般的目光。这是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只穿了个短裤就在大街上乱跑的乞丐,正在像疯子一样对着露出天空落魄的笑容。
“疯子。”
“乞丐。”
……
过往的行人骂道。
带着孩子出来的母亲捂住孩子的双眼,不想让他看到这个不知羞耻的疯子。几个年轻人一脸嫌恶地扭头不去看这个乞丐,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西湖锁澜桥的美好景致,全被这个该死的疯子破坏了。
“阿易……”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蒙易身体一颤,猛然发现头顶上不再有细雨落下,而是多了一把油纸伞,伞的油纸上画着泼墨山水,清新高雅。
这时,时间静止了。
如果再看不到这伞,他或许就忘了。这是他和林墨晴去乌镇游玩时从一个年过耄耋的大爷那买的老古董。本来是一件收藏品,买来玩玩的,谁想到林墨晴对这把伞喜欢得紧,下雨天都喜欢撑出来去外边炫耀一把。
“阿易,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哦……别人的定情信物都是小挂件、小饰物,我们的就要和他们不一样。”
蒙易还记得那个女孩撑着油纸伞,拎起凉鞋,在雨中起舞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觉得漂亮的妞就该这样,穿着清凉的衣服,在任何一个舞台上为喜欢的男孩舞蹈,把曼妙的身段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不管男友是带着色色的狼笑还是文雅的欣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颊永远盛开着清纯的茉莉花。
那时的他深深以为,女孩穿衣服的样子永远比不穿衣服的样子要美丽得多,妖精一样倾国倾城的女孩就该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走在大街上散发出充满诱惑的荷尔蒙。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荡漾在老少皆宜和十八禁之间。
而在这时,一双洁白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去泪水,动作很温柔。
他下意识一瞥那欺寒赛雪的皓腕,然后大量被迫打上马赛克的图片就纷纷涌入他的脑海,曾经那样无知而可爱的纯情小男生现在已经成了“校花女乃胀,我想帮忙”的威猛先生。他很想知道这双让人骚心难耐的小手的主人究竟是谁,心中暗想是哪个不知世道险恶的邻家小女生又参加了扶助乞丐的爱心活动。
他这样意yin着,直到他抬起头,那一张原本应该怯生生的小脸气呼呼的看着他的样子映入他的眼帘,他脸上“颇为陶醉,欣喜若狂”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打着油纸伞,皓白的小手伸出,抚模他的脸颊。
他见过这个小女孩,就在林墨晴初中时代的自拍照上,他见过不止一次。
这时候,这个少女模着他的脸,轻轻呢喃着“阿易”这个昵称。
“啊。”
蒙易大叫一声,见鬼似的推开女孩,发出疯子的鬼叫,逃窜而去。
砰。
他没跑多远,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撞个满怀。蒙易跌坐在地上,扶着腰看向面前自己撞倒的人。一个衣着暴露、发型夸张的小太妹,一张尚算白皙的脸蛋有些姿色,胭脂浓抹,满身刺鼻的香水味。这小太妹双目带火地瞪着他。
“你……你来这干嘛?”
蒙易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昨晚和他滚床单的女人,不禁奇道。
“你还说,”小太妹揉着摔疼的**,以一个颇为风骚的姿势站了起来,嗔怒着说,“今天早上我醒来你就没影了,我以为你昨晚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所以我……”
说着,走过来扶蒙易,丰满的胸部故意贴住蒙易的手臂,样子很暧昧。
“哪能啊,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绝不会套上裤子不认人……”
蒙易敷衍了事地答道,头回过去找那个小女孩,却发现桥上除了他和面前的女人就没有其他人。他一边找寻着一边侃侃而谈,忽然觉得肚子上一凉,转回头发现小太妹手上握着刀柄,刀刃已经深深插入他的胃里。小太妹浑身发抖,身上都是血。
“那些昨天在酒吧后面打你的人说,用五万块买你的命……我原来也不想干的……对不起……我很缺钱,对不起……”
小太妹嘴巴打颤,一片紫青色,面容上满是恐惧、不安、歉意和扭曲的喜悦。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蒙易出奇的平静,他的生命虽然在流逝,但他还是反常地模了模小太妹的头发,然后……从肚子里猛地拔出刀,手一抬,直接戳进了这女人的心脏,然后自己重重倒了下去。
躺在地上,含混地说了一个词。
婊子。
血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疼痛感让他的身体阵阵痉挛。但是蒙易的意识却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去。腐蚀性堪比高纯度硫酸的胃液会从他的胃中流出来,将他的肝脏等脏器一一腐蚀,就像猛兽吞噬他的身体。而他,会在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疼痛中失去意识,最后因为大出血而死亡。
这时候的他没有看见天国的光,只有一片惊艳的雪白掩盖住他的视线。一个纯白琉璃的少女打着油纸伞,一身雪白的碎花洋裙,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气质如空谷幽莲。
少女的双眸不掺一点杂质,剔透琉璃,是一片干净的色彩。
“上一世的你没有在这个时候死去,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女偏着头,双鬓青丝垂落,空灵的双眼中唯独没有怜悯,只是如仙子一般高高在上地问他这个古怪的问题。
蒙易想都没想,咧开了嘴巴:“我记得上辈子,我是一刀劈烂了她的脑袋……看来这一世武力值有所下降啊。”
少女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抿唇一笑:“真聪明。”
说完蹲下来,模了模蒙易的脸:“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蒙易唇角一弯,也没否认少女的话:“你喜欢就好。”
“你是怎么觉醒过来的?”少女打着油纸伞,遮住蒙易一部分淋雨的身子,目光温柔似水。
蒙易耸耸肩:“腰好肾好人品好,天天吃汇源肾宝。”而后一笑,“你要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少女眨着明眸看他,完全没有被亵渎的觉悟:“这只是幻境,连我还有你都是虚无的,亲吻又有什么意义?”
蒙易哈哈一笑,目光发出摄人的神彩:“镜中花、水中月,如梦幻泡影,方生方灭,虚幻不可捉模。佛说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那我们在嘲讽镜花水月时,我们,又是谁的镜中花、水中月?”
少女听到此言,双眸中也是发出明亮的光辉,当即红润的小嘴在蒙易脸上轻轻啄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