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 第三十三章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作者 : 敛墨

“纵身一跳忘川河,十世十生难解月兑。跳入忘川河,在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月兑。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若千年之内,心如死灰,浑浑噩噩,那便永坠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月兑。”

摆渡人再次说话,像是在提醒蒙易。

蒙易身体一震,再度收回踏出去的脚。

他低下头,看这血黄色的河水,只有虫蛇满布,交织盘缠,孤魂野鬼的哀嚎回荡在耳边。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血黄色的河水仿佛无底深渊,永远也看不到头。

据说,忘川河的水能映照出人的内心,若心无杂念,无牵无挂,看到的便是一汪清水,若牵挂太多,是永远也看不到头的。

“你心中的牵挂太多,所以看不到头。忘川河不似凡间之水,没有浮力,人入水则溺。若是牵挂太多,不知放下,则会被万鬼吞噬灵魂,永远溺死在河中,那就更不用谈什么心念不灭,记忆不失了。”

摆渡人似乎背后生着眼睛,知道蒙易的一举一动。他一边摇橹,一边冷冷说道。

蒙易前世今生,两世的记忆,自然执念牵挂极重。前一世虽然在杀死狂龙之后一些执念得到了解月兑,但是刚才在第一幻境中见到林墨晴,又让他心底最重的牵挂死灰复燃,而且愈烧愈烈。而且他心中始终牵挂着他的师傅靑妖的那个问题,那个被炸成碎片、随着小岛沉入海底的老人,究竟要的,等的,是什么?

而这一世,不说女姜,还有那个小丫头婉儿让他放心不下,他答应赵孟崚老人要好好照顾这小丫头,自然不可能把她丢给玄女然后就万事大吉了。还有他的穷桑传承,以及道门那些天下大教的仇恨,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覆山把他肉身捏爆,他起码要把这头老乌龟彻底拍成肉泥,脑袋摘下来当马桶,元神灵魂炼成灰灰才肯罢休。

所以他的牵挂,那是一麻袋一麻袋的。

就凭着这些牵挂,他就足以溺死在忘川河,被恶鬼吞噬一万次了。

“但如果不入这忘川河,就无法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即使超月兑出心灵轮回,我也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全新诞生的生命。心灵组成了人本质中的高贵,而记忆,是智慧之火的薪柴,是心灵超越混沌的根本。我如果连记忆都丢下,就是将我的灵魂都丢掉了,那与魂飞魄散又有何区别?我不能丢下记忆,我还要找到墨晴,还要去找寻所有的过去……”

“那些过去,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灵魂的火。”

蒙易目光一凝,登时有了决断。

他站在船上,白雾流淌过他的长发,他**的身子分开雾气。蒙易的目光望着浑浊污秽的忘川河,望着交缠的虫蛇,望着深不见底的血黄色河水,望着那些他放不下的牵挂,深深、深深地吸气。

呼。

片刻后,缓缓吐出。气流竟然如同白箭匹练,把白雾生生冲散,他看到了忘川河上第一幅清晰的画卷,他看到了黄泉路旁不见叶只见花的彼岸花。

那花如血一般哀怨,如火一般怒放,倒映在蒙易眼睛中,那是灼烧一切的火焰。彼岸花点燃了黄泉路,让生命最后一刻的凄美如花一般绽放得淋漓尽致。彼岸花也点燃了蒙易,或者说点燃了蒙易的记忆,让那些过往的种种化为不灭的画卷在心头流淌,爆发出灵魂的火焰。

传说,彼岸花可以唤起死者前世的记忆。

前世今生,还有那些猜不透、看不懂的迷雾交缠在一起,埋藏在心底最深刻的画面纷纷涌上心头,痛苦、快乐、失望、愤怒、怨恨、后悔、悲伤、孤独……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所说,所想,所做,所为,所用,所弃,所喜,所怨,所忧,所虑,皆有所苦。众生皆苦,唯有放下,唯有舍得,唯有心思空灵,身心放空,才能解月兑。

同时,禅说,人生有八乐,生乐,老乐,病乐,死乐,爱相聚,乐不得,喜怨憎,体会五阴。所说,所想,所做,所为,所用,所弃,所喜,所怨,所忧,所虑,皆有所乐。

众生皆苦,众生皆乐。苦乐相生,犹如生死相形。众生看不破红尘,识不破假象,被十丈红尘深深围困。有些人执着于功名利禄,有些人执着于凡尘欢乐,有些人就像蒙易,执著于过去,执拗地不肯放下,永远被过去的记忆围困、束缚,停滞在人生的泥淖中止步不前。

不断地回想过去,被过去的那个自己侵蚀、腐蚀,永远看不到新生活的光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过去,但他就是无法不去爱那个叫林墨晴的女人,或许那已经深刻到连爱都无法形容,那是忘不掉。不管你怎么摆月兑过去的追赶,这个人的影子就是你梦中的梦魇,如影随形。那不是爱到疯魔,而是忘不掉,也不愿忘掉。

他宁愿守着那个女人的身影,被过去侵蚀得体无完肤。

但是不被侵蚀又怎么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新的未来?没有经历过黑暗又怎么看得见光明?凡俗众生,被围困在十丈红尘,一身泥泞,不可自拔。所以,会犯错,会失去本心,这就有了苦。苦过之后,经过错误的洗礼,就会成长、就会成熟,这就有了乐。

苦与乐相生相成,就有了人生。

蒙易选择跳入忘川河,而不是喝孟婆汤,也是因为他不想就这样抛弃过去。那些执念,那些牵挂,他不能抛弃。有些包袱,是人生必须背的。

他要在过去的腐蚀中找到所有的解月兑。他要找到靑妖问题的答案,找到那种在血与火中、爆炸与沉没中静静死去的勇气;他要找到林墨晴,把一切都弄清楚,找到他心中那个忘不掉的身影的原点,拾起它,开始新的人生。

过去是围困人的监牢,他要在过去的束缚中,把牢笼彻底打碎。

蒙易看着忘川河血黄色的河水,那河水中,出现了混沌一般的搅动力量,整个心陵似乎都是一震。而后点点零星的光芒在水中渐渐汇聚,化作一张清秀的脸,一个极为可爱的倒影。一汪清水中的蒙易的影子,对着他自己,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

看口型是:

林墨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而后,纵身一跃,跳入忘川河。

半空中,他听见一声声低吟浅唱,少女清脆的歌喉,珠落玉盘,悠扬的,传了很远。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奈何桥上,白衣赤足的少女,身影如梦如幻。她打着油纸伞,对着蒙易,歪头浅笑……

忘川河中,无数孤魂野鬼伸出干枯的手,把落水的蒙易拖进了河中,紧紧抓住他,往下沉,一直沉下去、一直沉下去……

“是条汉子。”

渡船上,小骨头真心称赞道,旋即黑洞洞的眼睛微微一寒,凌厉地直刺到摆渡人身上。

“你刚才为何违逆我的意思,提醒那小子?”

“陵主,你看得出来,那个小家伙跟我有一样的心灵的眼睛,不过他的已经被人用**力掩盖。那是永夜的眼睛,被无尽的黑夜纠缠,永世不得超月兑,是十八层地狱中凶灵恶鬼的眼睛。他与我一样,被打入过十八层炼狱,只不过他的记忆被暂时掩盖。一旦进入忘川河,生死一念之间,任何神力皆无用,这段记忆被他回忆起来,将会把他再度直接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主宰缔造的虚幻幽冥,忘川河几乎和明杰的那一条分毫不差。他这次进入忘川河,可以说是十死无生的境域。我不想让他再度堕落成恶鬼。”摆渡人恭敬答道。

“哼,这个小子的到来引来了那个女人,导致心陵差点崩溃,若非中央母陵打破虚空将心灵界的玄奥印记烙印在子陵之上,后果不堪设想。那个女人居然篡改心陵的规则,在钥匙幻境中给那小子提示。如果不是主宰早有懿旨,不得击杀试炼者,我都恨不得把这小子格杀当场。哼,这个小子必须死,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这个没得谈。”

小骨头的声音冷漠如冰。

小骨头的骷髅头下,诡异地长出了骨架,他慢慢站起来,空荡荡的眼睛望出去很远。

“但是这个小家伙在最后一刻勘破忘川河的法则,引动心陵的缔造之力,心想事成,将忘川河化为一汪清水。凭借这个,他就有继承主宰的道统的资格啊。”摆渡人辩驳道。

小骨头一咧嘴:“天下英雄千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天下妖孽数不胜数,一代胜过一代,这个小子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才勾动心陵的家伙罢了,算不得什么妖孽天才。主宰的心灵神藏,怎么可以让这种人玷污?”

说完,眼睛黑洞中幽幽的黑光全部都是嘲讽和轻蔑。

白骨森森的手一招,远处黄泉路上的一株彼岸花连根拔起,飞入他的手中。小骨头作势一嗅,又咧开嘴巴:“接引之花、死亡之花曼珠沙华……就让恶魔的温柔送你上路吧。”

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传说是恶魔的温柔。

语罢,将彼岸花投入忘川河水中。

“彼岸花又开了,又是一千年了……千年前,初代妖皇打入中央母陵,将一卷圣物放在母陵,说是后人来取……一千年的光阴,该是九代穷桑了吧。不知道这九代穷桑,何时到来?”

小骨头哈哈一笑,对着摆渡人一挥手。

“走,去心海彼岸,我们去会会那女人……”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革最新章节 | 革全文阅读 | 革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