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赵家姐妹毕竟年纪不大,只顾着说话,却一点儿不曾防备跟着两人进到屋子里来的马牙婆把两人之间说的话听了去。这马牙婆是何等样精明的人,仅仅从听来的两姐妹之间的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出她们的困境来。
年前她来赵二郎家之时从隔壁的赵大郎家路过,在门口碰到赵大郎的娘子吴氏,从她嘴里得知了张氏从丈夫赵二郎遭横祸死后从赵大郎家借了十多两银子还不上的事,就已经知道这张氏母女日子过得窘迫。那时候她想着趁着张氏死了丈夫又欠了账,去说服她将自己的长女嫁给那西门上的魏员外怕是不难了。谁想到去了后,张氏依然不松口,说断不能同意,否则将来不好去地下见亡夫,还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她回去后上魏员外家里回了话,那魏员外虽然恼怒美人儿到不了手,但也没法子,总不能上赵二郎家来抢人吧。况且赵家是本乡本土的人,虽然人丁单薄,但在吴县也定居了上百年了,乡里乡亲认识得不少,即便有些阴损的法子,这魏员外也不敢使出来。最后,魏员外只能撂开手,让马牙婆重新给寻了个十六岁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娶回去做了填房才算完。
马牙婆今日上赵二郎家里来,却是真是另外有一件事来跟张氏母女说。因为她知道那张氏虽然一口回绝了将长女赵梅儿嫁给魏员外,但今日来说的事跟魏员外无关,或者她也能同意,那自己还是有银子赚。
看了西屋一眼,马牙婆又想到刚才赵家两姐妹压低声说话的样子,便猜测是不是张氏还病倒在床上睡着,所以这两姐妹才会这样。这会儿从两姐妹脸上的愁容看,想必那张氏定然还病重,还需要银钱看病。心里头不由得暗喜,心想自己今日来得正是时候,眼前的赵家两姐妹对自己的娘亲很是孝顺,利用她们这孝心,先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动了她们,再利用她们去说服张氏,自己可以省些力不说,那张氏也会少些抵触的心。到时候,再……
“赵家大姐儿,二姐儿,我这里倒有桩好事与你们说,这好事能帮你们度过眼前这难关,摆月兑这困境……”马牙婆往赵家两姐妹跟前凑,压低声笑道。
她这句话虽然小声,但是却打破了堂屋里的沉闷,赵家两姐妹闻言俱都转头来看她。在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的是这马牙婆肯定是为那魏员外来走动,想必还没有死心。赵梅儿性子虽然好,但是三番两次得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怒了,正要开口说这马牙婆两句,赵莲儿却是先站了起来,对着那马牙婆柳眉倒竖叱骂道:“你休要再提这个,我和娘就是饿死也不会把我姐嫁给那魏员外。还有,谁叫你跟进来的,我们家里头不欢迎你!”
“二姐儿,你且别发怒嘛,我今儿个来又不是为了那魏员外来说亲的。实话与你们说了罢,魏员外已然在年前娶了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做了填房。”马牙婆面儿上丝毫不见恼意,仍然是脸上挂着笑,倒是觑着赵莲儿徐徐把话说出来。
赵家两姐妹一听这个话,心里头都是一松,很快赵莲儿便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马牙婆就知道这性子有些急的赵莲儿必然会这么问,她正在这里等着呢。看一眼也瞅着自己的赵梅儿,随即便清咳一声,自顾自地走到方桌旁坐到一条春凳上,往屋子里四面一看,摇摇头轻叹口气道:“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连个火盆儿也不生,冻得跟个冰窖一般,难怪你娘的病总也好不了。”
赵梅儿和赵莲儿听马牙婆不说为何事而来,倒说起自己娘亲的病来,心中虽然狐疑,但这话听入两人耳中,倒真是信了十之八|九。或者真如马牙婆所说,家里要是暖和些,她们娘亲的病早就好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就是两姐妹这么好的身体也觉得难捱,更别说两人的娘一直以来就虚弱的身子,又得了病,风寒入肺腑,这拖着一直不好就是情理中的事了。所以马牙婆的话自然让两姐妹心中酸涩不已,情绪再次低落下去。
马牙婆将两姐妹的神情看在眼中,略顿了顿又往下说:“方才二姐说宁肯你和你娘饿死也不愿意将大姐儿许给那魏员外做填房,这会儿人家魏员外已经另娶,你们呀就是想改意思也不成了。话说回来,我倒想问大姐儿一句,难不成你真想看到你娘病死,你妹子饿死。这古话说得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你说对不对?”
她这话是向着赵梅儿说的,所以也仔细留心着赵梅儿听了这话的反应。
赵梅儿低头抿着唇,蹙着眉,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回答马牙婆的话,但是显然在她心里是同意的,的确,她根本没办法见到娘亲真的如马牙婆所说那样病死,自己妹妹饿死。只要能有除了嫁给魏员外的别的法子想,她还是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娘亲和妹妹,让她们好过一些的。
最终她抬起头看向马牙婆道:“婆婆,你今日既然不是为那魏员外来说和的,那到底是为何而来,还请明说。”
马牙婆两手对插在袖中,嘿然一笑,连连点头,“嗯,我就说大姐儿是个明理的,果真如此。现今你娘病着,她在家里头也理不了事,做不得主。你又是老大,所以啊,我这话就对你说了。”
停了停,马牙婆就把在自己肚子里头早就斟酌又斟酌了的话说了出来,“是这样,咱们城里南门上的秦大户你们可曾知道?”
“秦大户?可是那做生丝买卖和办纺织作坊的本县有名的富户?”这一回又是赵莲儿先问话。她性子活泼,这两年帮着家里头做绣活以后,往香园绣坊去交接家里娘亲和姐姐绣的绣品多半是她去,和周娘子以及香园绣坊的其他人说话时,听说过这位吴县城里的巨富,以做生丝和办纺织作坊起家的秦达祖。
马牙婆看赵莲儿一眼,称赞她,“二姐儿果然是伶俐人儿,连这秦大户也知道的。”
赵莲儿一听却并不承她的情,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这满县里不知道这秦大户的人怕是极少,谁都知道他家里在这苏州府吴县是一等一的富户,能和秦大户比肩的人没有几家。”
马牙婆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那你可又知道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名叫秦惠平的?”
“这却不知道。”赵莲儿实话实说摇头道。
“我今儿个来就是为这秦大户的独生女儿,秦家大小姐找丫鬟的。”
赵家姐妹听了这话,方才知道了马牙婆今日上门儿的来意,原来是为了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寻丫鬟,如此说来,她是想让她们姐妹两个人去做那秦府的丫鬟,侍奉那位秦家的大小姐了?只不过两姐妹也知道这马牙婆手里的人也不少,却是为何单单要在正月初三巴巴地上赵家的门来对她们说这个。
想到这里,赵莲儿便又抢先问出自己心里头的疑问。
马牙婆便笑吟吟地解释道:“二姐儿问得好,我正要说这个呢。你们也知道那秦大户已经年逾五十,这位秦家大小姐是他人到中年才得的女儿,秦家大娘子也只生得这一个,余下的几个妾室却是连个女儿也不曾生。所以,秦大户两口儿平素把这秦家大小姐看得如珠如宝,那真是疼得如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在她跟前侍奉的人都是挑了又挑,务必要容貌出众,性子温和,品性敦厚的,而且还得是好人家的女儿,还得是我们吴县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
说到这里,马牙婆扫了眼跟前坐着的赵家姐妹两人接着说:“昨儿个秦府的管家秦安来使小厮把我叫了去说,秦家大小姐跟前的一个丫鬟得了恶疾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所以需要寻个人来补上。我得了这消息,心里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两姐妹,所以今儿个一早起来吃了饭就来你们家里头了。”
“二姐儿方才问到为何来寻你们,你们听了我适才的话略想一想也该知道,秦大户家找去伺候那位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符合那些要求的着实难找。老婆子我手里头平时过的人也不少,想来想去也唯有你们两姐妹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