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坐在床边,看着瑞吉纳德,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的脸颊依旧在发烫,额头和眉宇间,挤出几道令人心疼的纹路来。
透过窗帘的明亮月光,和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混在一起,柔和地落在他的身体上。
依然是这个房间,阿狸仍能清楚地记得起那个夜晚,那个迷蒙的夜,安慰艾莉的自己,莫名其妙想要亲吻人类。
不过空气中的血腥味让这气氛温柔不起来。
索拉卡在那边准备草药,猴子坐在板凳上,照料着尘,不过更确切地说,是对着她的方向发呆。
猴子看着她。刚刚和阿狸的冒险,一路背着她,那种属于她的香味,那种被她颐指气使的幸福感,全都消失不见,被隔在了这座小屋之外。
连踪迹都找不到了。
他甚至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
阿狸注意到猴子的注视,但只能叹气,都怪她,是她的魔法,那种她所控制不住的魔力外放,让人不知不觉被她魅惑。
交给时间好了,他会慢慢淡忘她的,淡忘这种感觉,就好像曾淡忘过的一切。
“好了。”索拉卡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一只陶罐捧在手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医治伤病,这种医者的笑容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阿狸点点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瑞吉纳德:“弱鸡,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她缓缓站起来,退到一边。
索拉卡慢慢撩起瑞吉纳德的上衣,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口,这白皙又充满肌肉的躯体,让尚是年少的索拉卡不禁有些脸色发红。
不过他月复部的伤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
之前包扎好伤口的白纱布,已经晕开大片大片的鲜血。索拉卡小心地将纱布拆开,布料无可避免地触碰伤口着,摩擦出粗糙的钝痛,昏迷中的瑞吉纳德只是皱了皱眉,呼吸也更加粗重,却没有发出任何痛苦之声。
是贯穿伤。
这样的伤势,本来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现在她的伤早已恶化,刚刚拆封的伤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伤口已经溃烂发炎,索拉卡将拆下的纱布扔到一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的流脓。
每一下擦拭都是轻轻的,生怕给伤者带来太大的痛苦,然而躺在床上这人虽已昏迷,竟还是一声不吭,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抑制,下颚咬合得死死的。
正相反,那九尾妖狐却表现的颇为脆弱,她死死盯着他,几乎每次感到他呼吸间或的跳动,她都会不禁发起抖。
这痛楚如临其身。
将那些脓液清理掉,索拉卡给阿狸一个手势,叫她把那宝珠收回。旋转的宝珠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华,而后消失不见。
她抱起陶罐,将里面弄碎的草药慢慢涂上瑞吉纳德的身体。原来的几棵破厄草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已经被弄碎,然后和水调和,变成黏糊糊的一滩。
阿狸还记得当时猴子给她的治伤草药,似乎也是用这种方式,更好地发挥药效。
索拉卡用这黏糊糊的药泥,涂在瑞吉纳德月复部的伤口之上,仔仔细细,一环一环,最终完成时,阿狸才发现,这些药泥似乎画作一种神奇的魔阵,众阵相叠之间,隐约透出一股清新的生命气味来。
索拉卡将双手放在瑞吉纳德的伤口之上,没有用力,只是用掌心轻轻地一贴,垂下头,闭目低吟。
银白色的光耀将少女的身体笼罩其中,能量的波动令她的秀发也无风自动,治愈的魔法阵之中,那神奇的能量正在不断催生、重组。
而她吟诵咒文的脸颊,也浸在柔和的星光之中。
简直好像天上的女神。阿狸抱着双臂,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身后软软的尾巴将她的身躯温柔地接纳。
索拉卡。
这是个多么圣洁的女子啊。
和她自己比起……阿狸不禁低下头,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来。她是妖狐,以人类精魄为食,终究是个害人之物,现在又为辛德拉,为那个掌控神秘的黑暗能量的女子效力。
她太渺小了。也太污浊了。
她看着那光芒里的索拉卡,几乎要被那柔光刺得落出泪来——
陷入爱情的少女,总是很容易变得自卑。
伴随冗长而神秘的吟唱,索拉卡身上的光芒终于慢慢黯淡,似乎那借由她身体吸收的星辰之力,都在这法术之中,注入了瑞吉纳德的身体。
索拉卡额上渗出汗珠,法术完成的时候,她差一点月兑力跌倒。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动用众星之力了,这种程度的治疗曾经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现在却让她几乎虚月兑。
谁能轻易地适应这被赶下神坛的落差?
“索拉卡。”阿狸托住她的胳膊,“弱鸡他……没事了吧?”
“嗯。”索拉卡有些虚弱地说,“已经没事了,不过这伤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猴子及时上来搭把手,准备用从柜子里找到的绷带包扎瑞吉纳德的伤口,但阿狸从他的手中拿过了绷带。
“还是我来吧。”阿狸笑了笑,说道。
猴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点点头,坐回到了一边。
“中午之前,他应该就能苏醒过来,不过还需要用一些药物治疗这伤口,那种药要到邻近的城市,像这林子里是弄不到的。”
“我必须去艾欧尼亚城。”阿狸包扎着他的伤口,脑海里没来由地记起瑞吉纳德说过的这句话。
“带……带他去主城,那里需要他。”阿狸给缠好的绷带打上扣结,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然后她眼神有些黯淡地站起,慢慢退开。
那是他必须要去的地方,也是他铁了心要守护的地方,阿狸不愿他冒险,可又自知更无权干涉他的生活。
窗外缓缓射进一缕晨曦。
猴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愿。“你……你不跟俺们一起去吗?”
阿狸晃晃脑袋,看了看脸色终于是放松的瑞吉纳德,满足地笑笑。
“不必了。”
……
“否决开战!”
长老院的大厅里,不断回荡起席位上长老的呼声。
卡尔玛坐在高高在上的中间席,看着两侧坐着的众位长老,长桌之后,是一张张固执的脸孔——与其说高高在上,倒不如说孤立无援。
瑞吉纳德说的没错,艾欧尼亚的顽固,已经深入骨髓。
他们在千百年的历史里,将自己的哲学发展成一个完美的圆环,自成一体,然后他们站在这圆内的一方土地,画地为牢。
长老院已经分裂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反对战争的,仍旧占据了绝大部分。
“那是瓦罗兰的战火!自来与我艾欧尼亚无关!”一位长老愤愤而言。
“可是他们已经来了!这是战争,却是保卫家园之战!”李青说道。
“以暴制暴?你和野蛮人有什么不一样?”
“猎日镇的事情难道你们看不到?我努力过和平。可是诺克萨斯只用火与剑回答!难道这次要用圣王建造的伟大城市,再次重蹈覆辙吗?”刚铎长老站了起来,这次会议里,他已经是卡尔玛最坚定的支持者。
“艾欧尼亚并不是诺克萨斯的目标,”一个瘦小的长老站了起来,他形容枯瘦,凹陷的眼窝里,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诺克萨斯心猎瓦罗兰大陆的霸权,我艾欧尼亚素来孤立在外,无心阻挠,我想其中定是有人挑唆,造成了误会!”
“对!肯定是那个家伙,瑞吉纳德·阿什兰姆,什么传奇法师,我看他才是最大的阴谋家!”
“够了。”卡尔玛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低低的,充满抑制,但是灵能已经随着她的情绪浩瀚起来。
“天启者大人难不成已经受人蛊惑?”
“他曾想用那个可笑的英雄联盟,把我艾欧尼亚拉入大陆的战火之中!我们没有接受,他便祸水东引,让我们成为他的炮灰,削弱日益崛起的诺克萨斯!”
“瑞吉纳德身负重伤,还是去猎日镇,铤而走险,现在生死未卜!就为了守住你们圣王留下的这座普雷希典之墙!但今天,你们在做什么?”卡尔玛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道。
“天启者大人,您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长老声调优雅地说道,“别忘了瑞吉纳德来自瓦罗兰大陆。那个野蛮的战争之地!”
“没错!他在把我们向大陆的战火里推!”
“否决开战!反对战争!”一个长老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声疾呼,其他长老也随之高呼:
“否决开战!反对战争!”
“你们是在做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艾欧尼亚毁灭吗?!”卡尔玛也站了起来,从会议开始时,在椅子上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反对开战!弹劾卡尔玛!”那长老几乎要跳到卡尔玛的桌子上,和她针锋相对。
“反对开战!弹劾卡尔玛!”
混乱而高声的呼喊中,一个声音,平静,却有力地穿透出来。
“于是……就引颈待戮?拱手奉上艾欧尼亚的一切,然后摇尾乞怜?我听闻,艾欧尼亚尊崇大丈夫气概,跪先祖,跪神明,跪父母恩师,却从不跪敌人。果然,与传言之中不同吗?”
声音从长老院的大门外传来,东向的大门处,一道身影,早晨九点的阳光从他的身体两侧流过,逆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颊。
“你……你是谁?”众人纷纷循声望向门外那出言不逊的身影。
然而卡尔玛再清楚不过,这人究竟是谁,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你们可知道,你们要面对之人是谁?”那人没有回答,慢慢走进会议厅里,身体散发出的魔力威势几乎将这方天地窒息。
“统领铁血军国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无序的混乱之城诺克萨斯所信守的唯一秩序与军魂,无数城池的毁灭者,种族终结者,魔鬼军事家,至尊刀圣,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与灾难的黑衣死神——杜·克卡奥!”
“他没有怜悯,没有仁慈。他敬重强者,但只是迷恋将他们毁灭的那一刻!他唾弃懦弱,赶尽杀绝!”
“只剩下五天!诺克萨斯的铁骑就会从这里踏过!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论,好像拼了老命一般,维护你们所谓的传统?”
卡尔玛和李青看着突然出现在大厅内的这人,激动得几乎泪水盈眶。
“瑞吉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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