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墙外的一片阴凉地里,琼恩踉跄两步,一下子趴倒在地上,肺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火辣辣地烧着,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该死的训练!
他和他亚托克斯战队的队友们正在和其他战队赛跑。
他们从训练场出发,穿过市中的广场,顺着从城墙上垂下的绳索攀爬上去,绕着城墙跑上两圈,从另一边的绳索爬到城墙外面去,最后从城东山脉上的采石场背一麻袋石料运到城南的工地去。
受训的担架兵就会抬起他们运来的石料,不停地运到墙上。他们似乎在建造一道墙,从城门外延伸出去。
管他们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累得快死了。
他还真是坏运气,和艾欧尼亚大多数职业军人一样,不过是想在这和平年代谋求一份油水大又安稳的工作罢了。
谁知道……偏偏赶上这数百年未曾见过的战争。
队伍的其他人见先头的琼恩停下,也纷纷在这里停下休息,他们每个人都是踉踉跄跄,咳嗽个不停,见到同队伍的人在这休息,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这一处阴凉地,一个个都是怨声载道。
布福德缓下脚步,一**坐到琼恩旁边,浓密胡须间的嘴唇吐着粗气,像一匹疲惫的马。
“我真是想不通,穿着这铁家伙跑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那个庄稼汉抱怨道。
农夫总是这样一群喜欢抱怨的人,他们成天抱怨天气、田税还有战乱,对生活有着数不清的不满和牢骚,但发泄完了他们就会捡起锄头,继续面朝黄土。
“天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来帮我把头盔的带子解开,老兄,我实在没有力气了。”琼恩笑笑说道,“头盔里的汗多得快要把我淹死了。”
布福德帮他把头盔的带子一扯。琼恩扭扭脖子,头盔便滚到了一边去。他深色的头发早已粘成一团,丝丝缕缕的汗水从颊侧流淌下来。
布福德抬起胳膊,想用袖子擦掉脑袋上泛光的汗珠,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显然忘记了自己现在可不是在干农活,护腕“铛”的一声磕在脑袋上,引得琼恩哈哈大笑起来。“喔!真见鬼!”
布福德把手探到腰间,想拿自己的水壶,但是什么也没有模到。
随身的水壶已经全部上缴,据瑞吉纳德所说,要等他们完成每天的十圈训练才能从他的手里拿回。
这狗屁规定,比之前泽洛斯定的那些还要让人讨厌。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歪头看着停下来休息的队员,其实那个新来的小子倒是很不错,虽然同样气喘吁吁,似乎是第一次穿上这种全套铠甲行动,很不习惯,经常会被自己的盔甲碍到手脚。
不过作为新入伍的士兵,这种体力已算极佳。
那个黑头发的少年,名叫尘的。
起初他被安排入队的时候,琼恩还担心这个矮小又有些单薄的少年会成为队伍的累赘。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以貌取人了吧。
琼恩微微合了合眼,涌上来的疲惫让他快要睡过去,仰躺着,视线投在眼缝间的一丝蓝天,吐出一口气,想闭上一会眼。
一会就好。他告诉自己。
“起来。”是一个冷冷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那片无暇的蓝天前,挡着一个熟悉的脸孔,年轻、严肃,还有一种让他说不出的厌恶。
是瑞吉纳德。那个自以为了不起,喜欢喝令人的混蛋!
“一群废物!站起来,继续跑!”
琼恩尽自己最大力气爬起来,扶正头盔,“亚托克斯战队!继续前进!”他喉咙发干,快要冒烟了,但还是大声喝令着。
周围的队员们发出痛苦的申吟来,但也不得不捡起被自己丢到一边的头盔,勉力站起来,但都是歪歪斜斜的了。
“快点!基克战队就快要超过去了!”
……
黄昏时候,亚托克斯战队拖曳着自己的盔甲,踉踉跄跄地回营房去,队伍歪歪扭扭的,简直像一群溃败之师。
上午的赛跑已经将人折磨得快疯了,到了下午战队之间的剑术比试,所有人几乎都是病怏怏的虚弱之态,根本不像是在剑斗,几乎不出一个回合就会有人被撂倒,分出胜负。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营房,往常这种时候,结束了日常的训练,大家都应该是兴致勃勃跑到酒馆去挥霍时间的。
现在他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没有力气月兑掉盔甲,就直接倒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受不了那种硌痛,慢腾腾地解下盔甲,然后把汗涔涔的衣服也丢到一边,重重倒在床板上。
每个人都申吟着,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口干舌燥,水壶里的水已经见底——他们每天的饮水都是配给,可是根本不够。
不过,那个名叫尘的少年倒是安静,倒在床上一声不吭。
“我真想宰了那家伙。”琼恩恶狠狠地说,身为队长的他嗓子都几乎哑掉,然后他一头扎进枕头里。
“而且要慢慢折磨才行。”营房里有人搭腔。
“我简直受不了他!就算我们跑到第一名,他都会用那副腔调,对我们喊:‘快点快点!你们简直像一群小脚的老太婆!’”
“如果他现在敢进来,我一定第一个打爆他的脑袋!”
营房的木门突然开了,“亚托克斯战队!立刻到训练场集合!”
白袍魔法师探进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宣布了命令又走了出去。
“该死!”
“你刚刚怎么没动手?”
“呃……”
在一片咒骂声和申吟声里,亚托克斯战队换上盔甲,磕磕绊绊地赶到训练场上。
场地中央,瑞吉纳德负手而立,李青和泽洛斯站在他身后。刁钻刻薄的魔法师眯起眼睛,看着这群疲惫不堪的军士,脸色在摇晃的火把光里一明一暗。
他冷冷地笑着。
兰顿战队和基克战队,已经集合在训练场上等待了,几个战队的队长见面时颇有些不友好的样子,估计是因为下午格斗比赛的事情。
他们等待着,面前这个白袍魔鬼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残忍裁决。
果然……
“你们几队,绕城墙跑五圈,再回到这来!嗯……最后那个来的战队,是亚托克斯吧?你们是六圈!另外,跑最后一名所在的队伍,还要另加一圈!”
亚托克斯战队立刻怨声连连,其他几个战队投以冷笑,亚托克斯战队的一个队员忍不住咒骂起来:
“这不公平!你这个混蛋!我诅咒你!”
“留点力气祈祷吧,别跑最后。”瑞吉纳德只是报以淡淡的冷笑。
“这样真得好吗?”几支战队出发后,泽洛斯忍不住问瑞吉纳德。“他们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这样训练下去,他们会累倒的。”
“我就是想要他们累倒。现在倒下还爬得起来,等诺克萨斯军团兵临城下,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瑞吉纳德收起那副冷脸孔,苦笑着说道,“况且,开战后谁也保不准,战争会不会在半夜里把他们拖出被窝,他们必须提前适应这种生活。他们需要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
“所以你才偷偷把昨天调配的药剂加进他们的水壶里,却不告诉他们?”李青问道。
“没错。”瑞吉纳德说,“那药剂就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可以在体力枯竭的时候,缓慢恢复他们的体力。我就是要给他们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觉得自己其实能坚持更久,远远超出原本的极限。一旦这种错觉植根为信念,他们就会有无穷的力量。至少……我希望如此。”魔法师咧嘴一笑。
“说实话,瑞吉纳德,我很好奇,你的极限在哪里呢?”李青抱着胳膊笑着问他。
“我也不知道。”瑞吉纳德摇摇头,“我要走的路太长太艰险,使命又太沉重,我永远不敢让自己知道极限在哪里。我必须无所不能。”
白袍法师苦笑,抬头望向夜空。他从不向群星许愿,担心愿望许下,却已经迟了几百万光年,那颗星星早已消亡了……
就像他的梦想。
——距离诺克萨斯的总攻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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