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陲之地,高山连绵起伏,其间有一天险,名唤槐山。槐山四面环水,孤峰兀立,山上巨石嶙峋,寸草不生,山下更是江流奔涌,浩荡难当。
昔年这里本也是一处景色不错的宝地,却因后来正魔两道间的一场大战而使得其与群山分离,孤立于河川之上,从此面目全非,再也不复当年之景。
说起那场大战,就不得不提起当时名震天下的云尘宗宗主傅云尘了。云尘宗本是一个立身于飘渺难寻之处的神秘宗派,从不过问红尘俗世,也少有被人们所问津。当时魔教昌行,正道式微,魔涨道消之势日益倾斜,在这苍生万物沦陷于水深火热之际,傅云尘以一人一剑之姿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那一人永不知退,那一剑更是一往无前,总是含有淡淡哀愁的眼神之中却又不时洋溢着披靡天下的豪情。
他不知在多少次正道危机关头,凭借一己之力剑荡群魔,逆转乾坤,更是在正魔两道间的最后一役中,以拼得自身重伤垂死为代价大败魔教教主莫寻生于那槐山之巅,迫使其立下誓言,以槐山为界,此生都不得越过半步。
槐山一役之后,他只在一处石壁上用手中所持名唤无双的神剑刻下一行小字,然后就又拖着重伤的身体慢慢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亦真亦幻的云尘宗。
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云尘宗,也未曾出现过傅云尘这样一个人,但那槐山之巅,石壁之上,却又清楚的记载着他曾经出现过的事实。
“剑有心,道无名,三尺无双尘不染,谁与日月争朝夕”——槐山石刻。
时隔境迁,匆匆千年时光转眼而逝。虽然魔教余众在当年的那场大战过后就归隐于南疆大山之中,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巍峨的槐山依旧兀立在那原来的地方。
本该处于六月炎日悬照之下的槐山,此时却是阴风阵阵,山崖下的河水不断怒拍着山壁四周,天空更是乌云密布,时而还伴随着电闪雷鸣。
忽见天边乌云最深处,两团红光闪烁,刹那之间,就已飘至槐山上空,如果有寻常百姓在此观望,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看似两团灯笼一般的红光,实则是一对活生生的巨眼。
巨眼开阖之际,释放着如血腥一般的狂躁。一声震天的吟啸之声响彻环宇,紧接着,那巨眼之后,一个硕大而又狰狞的脑袋从乌云之中缓缓探出。
虽然身体依旧藏匿在云层之中,但那生长着双角的巨大脑袋却又告示着它是拥有着怎样冠绝天地的巨大神威。没错,这是一条被人们敬为神灵的巨龙,只不过此时的巨龙身上却长满了如墨的黑鳞。
黑色巨龙在乌云之中不停盘旋,而下方的槐山之巅却竖立着两道单薄身影,与庞然大物般的巨龙相比,这两道身影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扑哧……"又是一道凄厉的闪电划过阴沉沉的长空,说来也是奇怪,本随着黑色巨龙的出现,天边已下起了阵雨,可这两道身影就仿佛被两个罩子遮住了似的,周遭滴水未进。
借助瞬逝的雷光,可以依稀捕捉到这是两道人类的身影。
其中一人体型高大,身着一件奇特的黑袍袈裟,想来应该是佛门中人,但却又格格不入的留有一头如墨的长发,并将其肆意披洒在双肩之上。伴随着口中吟唱的一声佛号,他的周身瞬间金光大作,不时还有低低的梵音轻响。
而站在他身前的另外一人,相较之**型则要消瘦许多,此人剑眉星目,一张俊逸的脸庞略带着些许邪气,右手所持的仙剑正连带着剑鞘直插于地面的岩石之中,身形笔直,英姿飒爽,仿佛就是一柄早已出鞘的利剑恒立于槐山之上,恒立于天地之间。而唯一令人感到错愕的就是,他的左手之中居然抱着一个看似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面对着那天空中黑色巨龙的嗔目怒视,两人仿若未闻,身着黑袍袈裟的一人看似有所不忍地向他身前之人开口说道:“乱云,你真打算要这样做吗?”
被称作乱云的剑眉男子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右手缓缓抽出插在鞘里的仙剑,然后顺势高举过头,直指天边的黑色巨龙,大声喝道:“孽畜,千年修行本来之不易,你非但不好生珍惜,反而为祸一方,今日,我黎乱云于公于私都说不得要将你剑斩于此!”
话毕,黎乱云左手怀抱婴儿,右手拔剑而起,只见随着那柄插在鞘里的仙剑被其拔出之时,耀眼的紫光瞬间弥漫天地,气势如虹,可蔽日月。接着,只见他纵身一跃,撩剑向前,剑尖所指之处,正是巨龙的左目。
恢宏的紫光一泻千里,眼看着那锋利的仙剑即将临身,黑色巨龙猛一抬头,张开了它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震慑九天,仿佛苍生万物都要在它的身下尽数匍匐一般。
伴随着厉啸声起,天边瞬间狂风大作,乌云四散,现出巨龙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漆黑如墨的龙鳞,坚愈精金的爪臂,越是看的仔细,越是让人胆寒。
黑龙直接挥起了它的巨尾,向着空中仗剑而来的黎乱云狠狠抽去,其势迅猛难当,常人若被抽中,必当场粉身碎骨不可。
破空声响,劲风袭面,撩起黎乱云头上青丝,面对黑色巨龙凶猛的一击,他却是镇定自若,怡然不惧地单手握剑,直刺向前。
“嗤……”
仙剑与龙尾相击在一起,划出一道绚丽的火花,随后便见黎乱云在巨力的反弹之下,被弹出了数十丈之远,方才稳住身形,而反观黑色巨龙的尾部,此时竟也出现了一道长逾数尺的剑痕。
鲜血外溢,本该是无坚不摧的龙身,竟被仙剑所创,感受着尾部所传来的痛楚,黑色巨龙勃然大怒,再次仰头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张开大嘴,喷出一股黑色罡风,向着远处的黎乱云直射而去。
或许也是知道黑色罡风的厉害,黎乱云并没有选择直接硬抗,他抽身闪避,任罡风从自己身边险险擦过,随后眼中隐现决绝之色,将手中的仙剑对着巨龙抛出,掐指成诀,口中念念有词:“逆乱阴阳,定法乾坤,太初敕令,剑指凡尘。”
十六字真诀一经传出,天地之间,突然一片死寂,只见那被抛出的仙剑霎时化分为九九极致之数,以劈天裂地之势直奔黑龙而去。
原本站在地上没有出手的那人,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也是尽显震惊之色,嘴中喃喃地念道:“太初万引剑诀!”
八十一柄仙剑朝黑色巨龙飞去的同时,巨龙的眼中也满是惊恐,刹那间呼风唤雨,试图想要借此抵挡仙剑剑身所携带的锋锐。
但一切终究还是没有如它所愿,紫色光华流转九霄,八十一柄仙剑齐齐从它身体的不同部位插入穿出,伴随着一道闪电撕裂天际,凄厉的龙吟之声从黑龙的口中响起,空中瞬间下起了绸缎一般的大雨,大雨所及之处,一切也都被渲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血红。
空中的激斗转眼已是分出了胜负,感受着生命的渐渐流失,黑色巨龙的心里也是发起了狠来,即便是死,它也怨毒的想要拉着眼前的这个人类一起陪葬,于是引动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残躯,一头撞向了正从空中缓缓下落的黎乱云。
之前屠龙所用的剑诀虽然威力惊人,但也同样使得黎乱云消耗甚大,此时的他脸色苍白,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抵挡黑色巨龙这拼死一击的能力。
“不好!”
站在远处观战的那位黑袍修者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猛然腾身想要救援,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又预示着这一切根本就来不及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正闭目熟睡的婴儿,黎乱云仿佛并没有发现任何危机,脸上浮现出外人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随后,他弃掉了手中的仙剑,头也不抬的伸出了右手,缓缓向着黑龙所在的方向隔空挥出一掌。
随着他的一掌挥出,天地骤然失色,耀眼的白光横贯四方,所及之处,视线完全被遮蔽开来,什么也看不到。他并没有去注意眼前所发生的景况,只是在口中自言自语地道:“三生不求同岁月,但愿一世赴痴情,放心吧,烟儿,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说着,他的双眼已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白光慢慢消失,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俯冲而下的黑色巨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似的,天边只留下了一颗火红的珠子悬浮在黎乱云的掌前。
时间仿佛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就连正要赶来救援的黑袍修者都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依稀的记得在两者即将相撞的前一刻,黎乱云伸出的右手似乎轻轻向前挥了一掌。
左手抱着依旧正在熟睡的婴儿,黎乱云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上,并右手变掌为爪,将不远处的火红珠子吸到手中。与此同时,黑袍修者也赶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那已经变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黑袍修者一时间也是心中苦涩,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怀空大师,有了这千年龙元,是否就可以救我儿一命?”一声平静的询问,倒是黎乱云先开了口。
略显沙哑的话语就在耳边轻轻响起,纵使燕怀空定力过人,心里也忍不住颤抖了一番。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他又重复了自己先前的问题:“你真打算要这样做吗?”仿佛这句话不只是在问身前之人,同样的也是在问他自己。
黎乱云浅笑着答道:“我们来时不就已经说好了吗,你我相交数十载,今日的你倒是显得有些婆妈了。”
燕怀空长叹一声:“正是因为你我相交多年,我才更不愿你枉送性命啊!”
黎乱云抬头看着远方,眼神之中略带游离,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木然道:“当初我和烟儿定情之时,就相约我两生死与共,永不分离。而如今她却先我一步离开了人世,我本已对红尘俗世无所留恋,只不过是放不下这怀中的骨肉,因此才苟活至今,既然能够用这仅存的一条残躯换得我儿性命,黎某虽身死而不悔矣,还望大师成全。”说完他就向着燕怀空跪来。
燕怀空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纵使天塌下来也绝不会向任何人折腰的生死之交,居然会在此时向自己下跪。听着黎乱云口中那显得格外生疏的称谓,他顿时心乱如麻,连忙扶起眼前之人,惨然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二人一时无话,燕怀空整理了一下自己有违佛门之人静心寡欲的心态,叹息道:“只怪我当日来得太晚,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种局面发生。”
不待黎乱云有所争辩,燕怀空又徐徐地道:“当日寒烟本就身受重伤,又拼掉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份精元,才硬是把这孩子生了出来,自己却也因此药石无灵而离开了人世。想这孩子本在胎月复之中就已受暗伤,若不是我用佛门秘法暂时将其命格锁住,恐怕此时也早已随他母亲而去了。”
只见他语气稍转,继续说道:“要知道,想救这孩子就必须用那修行千年以上的妖兽内元配以施展禁术‘轮回斩业之法’方才有一线生机,且不说那起死回生本就有违天理,施术之人必会殒命,单从尚还不知此法最后是否能够成功来看,我都不希望你去送死啊!”
听完燕怀空所说的话,黎乱云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洒月兑,那么的自然。
笑声渐歇,他才向燕怀空郑重的道:“我本就是一将死之人,死对于我来说并不可怕,怕只怕自己死得太迟让黄泉路上的烟儿等得着急,你我相交数十载,虽是门派有别,但在乱云心里一直都尊你为兄长,今日只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倘若这孩子能够得救,我希望你能将他抚养成人,如若不能,也只能算是他命该如此,就让他陪着我一起到那阴曹地府和他娘亲做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