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又在床上躺了几天,虽然身体仍然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强烈要求下地走一走,从小到大她就没在床上呆过这么长时间,她觉得再躺下去她八成一辈子都起不来了。齐母虽然不大放心,但是也没办法。齐母怕她着凉不许她出屋子,李红就在屋子里转圈走,瑞瑞小小的一个人已经知道心疼姐姐,他就跟在李红后面,一会问她渴不渴,一会又问她累不累,李红也不嫌烦,他问了,她就笑眯眯地一遍一遍地答。
张大嫂子拿着个大包袱开门进来地时候,就看见姐弟两一前一后地在屋子里转,她笑道:“哟,你们小姐弟两这是干嘛呢?大丫都能下地了?”李红一边脆生生得答应着,一边上前几步想接过包袱,张大嫂子没给,反而握着她的小细胳膊把她扶到炕上道:“你这小胳膊可拎不动这个,沉着呢。”李红把瑞瑞拉到炕上坐着,笑着道:“张伯娘今天怎么有空来,这拿的什么,这么大一包。”张大嫂子把包袱放在地上道:“我哪天没空?只是天冷懒得动罢了。你娘呢?这是族长家的衣服,拿来给你娘洗的。”李红有点纳闷,族长家的衣服为什么要拿来给齐母洗呢?难不成是看她娘老实就故意欺负?想着她就黑了脸。李红正要开口问问怎么回事,那边齐母开门进来了,看见张大嫂子坐在炕上,忙回身要去灶间倒水,张大嫂子一把拉住她笑道:“费那个事干嘛?我又不渴。”齐母被她拉住走不了只得回来坐下道:“哪有这样的,进门连杯水也不倒,可不怠慢了嫂子。”张大嫂子道:“就你规矩多,我又坐不了一会,说了话就走的。”齐母见状忙道:“可是上次洗的衣服哪件不干净吗?”张大嫂子指了指地上的包袱道:“不干净还能拿来这么大一包吗?不是衣服的事。”齐母这才放下心来,洗衣服的活虽然累点,但好在族长家不缺那几个小钱,给的实在不少,要是因为自己的失误丢了这份活,她非得心疼死。
齐母松了口气道:“那是什么事?”张大嫂子笑道:“你知道族长家的小儿子吧。”见齐母点点头,她又接着道:“年前族长不是定了下个月初六要给他办喜事吗?这日子也近了,族长家人手不够,想在村子里找几个手脚勤快又干净利落的妇人去帮忙。他家老夫人要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一天给二十个钱还管饭,你家大丫和瑞瑞要是不愿意带去,老夫人就派人来给送饭,要是愿意去就更好了,说是就让她们和家里的姑娘们一处吃饭,也好亲近亲近。”齐母听了大喜,连连点头道:“这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说完又不知怎么有些迟疑。张大嫂子见状温声道:“你还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回头我去帮你和老夫人说说,没有不成的。”齐母掩饰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年前就已经定下人了,我怕我一去反而把别人挤下去了,反倒不好。”张大嫂子嗔了她一眼道:“你呀,这心只怕是豆腐做的,一心只想着别人了。我告诉你,别说你没挤了别人,就是挤了那也是她没命赚这个钱。我再告诉你,年前确实定了几个人,可是老夫人看了之后觉得有几个不大满意,说是不够干净,怕大喜的日子把人吃坏了才不用的。你只管去,再说你可是老夫人亲点的,别人谁敢说什么?”齐母这才放心地对张大嫂子一笑道:“既然这样,倒要请嫂子帮忙在老夫人面前替我道声谢了。”张大嫂子笑着道:“要谢啊,还是你自己当面谢吧,我可不帮这个忙。”齐母握着张大嫂子的手道:“我还要谢谢嫂子,只怕嫂子为这件事出力不少,我却没什么能回报的,心里真是惭愧地很。”张大嫂子叹了口气道:“你既叫我一声嫂子,还说这些做什么?以前要不是你和你家当家的,只怕我家四丫头早就没了,还能成亲生子?要真说起来,我该谢你才是。”齐母心中虽然还是觉得欠了她个大人情,不过脸上到好看多了。两人又转言说起张大嫂子的小外孙,张大嫂子又小坐了一会就说有事先走了,齐母赶紧起身送她出去。回来之后齐母就皱着眉头坐在炕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丫坐在旁边把齐母和张大嫂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张大嫂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齐母是常年帮族长家洗衣服赚钱的,她差点以为齐母是被人欺负了,这要是刚才开口这么问了,那可不光是丢人的问题了。大丫一边和瑞瑞玩一边用眼角注意着齐母,看她面色纠结似有难处,大丫猜八成是因为去族长家帮忙的事。这就奇怪了,这是好事啊,又管吃又给工钱,别人想去还没机会呢,怎么看齐母的样子好像挺不安的。大丫爬到齐母身边坐着,抱着齐母的胳膊撒娇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说着小手就去探齐母的额头,齐母被她一闹回了神,勉强笑着把她的手拉下来道:“娘没事,娘好好的呢,你们饿了吧,娘去给你们做饭。”大丫抱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笑道:“我们还不饿呢,再说天还早呢,这会吃了饭,半夜又该饿了。”
瑞瑞见姐姐和娘坐在一起也连忙爬过来靠着齐母,这时也出声道:“瑞瑞也不饿。”齐母笑着模了模瑞瑞的头,大丫看她面色好点了忙趁机小心翼翼地道:“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要不你和我们说说吧,我虽然帮不上忙,可是也比你憋在心里好啊。”她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都揽在怀里,欣慰道:“娘没事,只要你和你弟弟好好的,娘就算有天大的事都不怕。”大丫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没和别人这么亲近过,她靠在齐母的胸口,感觉既温暖又新奇,还有点尴尬,她不由得就有点脸热,她咳了一声道:“娘,你总是帮着族长家洗衣服吗?”她醒了之后就和齐母说她有些事记不清了,所以这会这么问也不奇怪。齐母低头看了看女儿微红的小脸,猜到她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心下好笑,她也不说破,顺着大丫的话道:“是啊。”大丫看了看地上那一大包衣服担忧地道:“这么多衣服,娘你洗的完吗?”齐母就笑:“这有什么,这还是少的呢,多的时候三四包都洗过,洗得多人家给的钱也多,娘只怕没得洗呢。”这话听的大丫一阵心疼,这时候没有洗衣机,也没有搓衣板,这得洗到什么时候去?她轻轻地握住齐母的手,还不到三十的女人手上却满是老茧和冻疮留下的疤,这是她的娘,是她活了两辈子才求来的娘,大丫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会让齐母过上好日子。大丫死了,她现在才是大丫,是齐母的女儿,她不光会替她活下去,还会替她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她们的娘。
又过了几天,族长家来人传信,说是让齐母收拾收拾第二天开始去帮忙,齐母答应着把人送了出去,回来把大丫和瑞瑞叫到跟前,细细地嘱咐道:“你们两个记住,族长家不比寻常人家,见了人要记得问好,瑞瑞就罢了,你还小,只要记着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跑就好。大丫你得好好看着你弟弟,知道吗?”见大丫郑重地点了头,齐母才接着道:“老夫人八成得让人带你们去内院,大丫你记得,老夫人的几个孙女都是按着大户人家的样子教养的,规矩自然多,你说话做事要小心,虽然你们也姓齐,但是到底不是人家的正经姑娘少爷,千万别对着下人摆主子的款。有什么活计要抢着干,吃东西时看姑娘们都不吃了,你们也别吃,要是吃不饱,回来娘给你们做饭,记住了吗?”大丫一边点头一边道:“娘你放心,我一定照着她们家的规矩来,姑娘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不让娘丢脸。”齐母叹气道:“丢不丢人到不要紧,只怕你们一个不注意冲撞了人就不好了。”齐母还有另一层担忧,这几年来族长家虽然对她也多有照顾,可是像这种喜事一般都不会叫她去帮忙,就是洗衣服送衣服这样的事也是派人来她家,从来没让她进过自己家门。齐母心里也是明白的,自己是个寡妇,进谁家都是不吉利的,再说还有齐老大家霸占自家地的事,族长懒得理这样的事,所以这几年她也尽量避着族长那一大家子。可是这回无缘无故地就叫她去帮忙,还把大丫和瑞瑞带上,她心里就直打鼓,她们孤儿寡母的,要是人家真打了她们的主意,只怕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模了模女儿和儿子的头,郑重地嘱咐道:“其它的到没什么,最最要紧的,你们没了爹,就是半命人,办喜事的时候千万记住不要碰新人的任何东西,别人给也不要碰,记得吗?”大丫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鲁迅文章里的祥林嫂不就是,人家祭祀的时候是什么都不让碰的,想来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怪不得齐母这几天老是心事重重的,她重重地点头道:“娘放心,我都明白。”齐母见她点了头,瑞瑞虽然半懂半不懂,可是也绷着小脸认真答应,心里才放心点。
齐母又慢慢地嘱咐一些其它的事,无非是些行走见人时的琐碎规矩,又认真地教大丫见人怎么蹲礼,瑞瑞怎么磕头,直到两人都学会了,又重新做了几遍没有差错才罢。教完了这些,齐母仔细看看两人身上的衣服,又打开炕上摆着的一个带红漆大木头箱子,翻出两套没补丁的衣服放在炕边,等明天好给两个孩子换上,毕竟人家是喜事,不穿的喜庆点不好,要是让人挑出了错就糟了。
大丫看齐母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的也有些紧张,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能不说话的时候千万别说话,然后又想瑞瑞年纪小,只怕会让人拐着说些不吉利的话,一会得再嘱咐一下。一转眼,就看瑞瑞又跑到一边玩去了,心下叹笑,到底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