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文六神无主地张了张嘴,半天艰难地道:“别…”方母奇怪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话一出口,方靖文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心里颤了颤,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蜷缩着熟睡少年干净无辜的小小侧脸,想起自己当时无比平和又幸福的心情,这是错的,方靖文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这件事被方母知道了,她会有多伤心呢,可是如果顺了她的意,强迫自己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回家,那自己的后半生又有什么意思,有什么盼头呢?先等一等吧,也许我只是糊涂了,等他大一些,等我手里的事稳定了,等我能照顾好自己,等我能确定,这种心情到底是一时糊涂,还是天长日久的想长相厮守,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方靖文想明白了,在心里又理了理想说的话,才慢慢开口道:“儿子的意思是,先缓一缓吧。一来,上次受的伤大夫说可能留下病根,让我好好静养几年再说,这会要是成了亲,只怕会损了身子。二来,我现在也没有个正经的事做,虽说是给铺子管账,表面看着光鲜,其实每个月正经也拿不了几个钱,总不能娶了媳妇却要娘你帮我养着吧。而且我打算攒几年的钱,等有机会了就自己开一家铺子,也不拘多大,能养活咱们这一家就行了。要是这会把家里的钱都拿出去做了聘礼,那开铺子的事就又要缓几年了。”
方母见方靖文竟打算的这样长远仔细,心里既欣慰又心酸,眼眶就有些红,她握着方靖文的手叹笑道:“难为你打算的这样周到,娘的靖文真是长大了。只是话虽这样说,过了今年你就十七了,怎么也该把亲事定下来才好啊,不然再等几年,周围没了适龄的女子可怎么办呢,咱们找一家女子年纪小的,先定下来,等你的事稳定了,她也到了年纪不是正好?”
方靖文笑着给方母盛了一碗汤道:“娘还担心我娶不上媳妇不成?就凭我这样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人物,将来不知有多少女子不要聘礼也要嫁进来呢,娘你到时候只要看着挑就行了。”方母被他逗得笑着打了他一下,嗔道:“就会贫嘴!”心里却也明白方靖文是不想提这事了,所以也就依着他,说起别的事来,只是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尽早定下亲事才好,大不了就先瞒着他,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开始想找哪个媒人才好。
方靖文看着方母的神色,猜想她可能还是不死心,说不定私底下就会去找媒人去各家打听,他转了转眼珠,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沈家的事忙完了之后,宋师傅难得有了几天清闲时间,每日里开始做些小东西,齐多宝手里的活也都结束了,宋师傅就把她叫到自己的工作间,开始正式教她木工。木料如何找平,木板之间如何打榫,如何刨花,一样一样手把手地教给她,齐多宝从宋师傅的态度里竟隐约感觉到一种急切,全不像是一开始教她认木料时的从容。齐多宝每天要记得东西很多,当然动手的时候更多,这会可不像是记木料的时候了,每天就是动动嘴皮子,动动脑子。现在她每天手里拿的是锯子凿子刨子,趴在木料上改边角,刨花,用手摇钻打眼,样样都是力气活,累得她天天晚上几乎躺在炕上就睡着了,当然也就不知道方靖文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悄悄过来看她一眼,在她床边坐一会才走,白天的时候反倒很难见到他了。
十月末的时候,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也下了好几场雪,地面上的积雪因为行人来回行走,变得十分坚硬光滑,稍不留神就要摔跤。这天方靖文像往常一样,在姜爷的绸缎铺子里打算盘,自从明白了自己对齐多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之后,方靖文就很少在白天去看她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姜爷的铺子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不再吆五喝六呼朋引伴地出去胡闹,他开始正正经经地跟掌柜的学做生意。可惜的是,姜爷的这个绸缎铺子不过是个障眼法,他真正做的生意都是些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东西,为了掩人耳目,就连铺子里的账目都是两份。姜爷曾经在把明账交到方靖文手上的时候,透露出一点让他跟着自己的账房先生管暗账的意思,不过被方靖文拒绝了,他虽然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但是还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这些东西只要沾上一点,只怕将来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绸缎铺子的掌柜的能教给方靖文的实在不多,因为他本就不是做这个的,被安排在铺子里,不过是因为姜爷十分信任他,铺子后头的地窖里放着的许多暗货,都是经了他的手的,他在这里什么也不用管,铺子里是否有生意也不必操心,只要看好了货就行。方靖文也不敢问的太仔细,生怕这掌柜的说出什么辛密,把自己拖下水,所以他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的模索着来。不过好在虽然不过是个障眼法,但是姜爷也怕做的不像惹人怀疑,所以每月拨给铺子用来进货的钱还是很多的,方靖文先是各个绸缎铺子转一转,看看哪种料子卖的好,然后用姜爷拨下来的钱进些时兴的料子,再把往年压下的货降了价,慢慢的都处理出去,腾出空间给新进来的样子。这么慢慢的做了两个月,有一天姜爷再给铺子拨钱的时候发现,这个一直在赔钱的障眼法,居然头一次不赔钱不说,还赚了二十两银子。
姜爷马上就把绸缎铺子的掌柜叫回来问了问,得知是方靖文的手段后,点点头道:“我就说,我绝对没有看错人,这孩子若是能留下来,必定是辅佐鸿儿的不二人选,那我也就不用怕鸿儿将来会坐不稳这位子了。”那掌柜的胖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眯起来道:“这孩子周全圆滑,又机灵肯干,只是野心太大,我怕他不甘于屈居人后啊。”姜爷慢慢的转了转手里的玉球,鹰一样的眼睛扫了一眼掌柜的,法令纹深刻的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来,他轻声道:“在这铜山县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我姜老三拿捏不了的人!不管他甘心不甘心,在我这,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就是有一天我死了,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不敢生出一点二心来。”掌柜的被他那一眼扫过,只觉得好像有小刀片在刷刷地割着肉似的,当时低下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方靖文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看着账本,算着这个月的结余,这时只听门口砰的一声,然后就有人一边哎呦哎呦地叫着,一边走进来。方靖文抬头一看,原来是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名叫李慕,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长得倒是高高大大,方头阔耳的,往他跟前一站,就把门外的光都挡住了,因为他的头格外大,就被这帮损友戏称为大头。李大头一边走进来一边抱怨道:“摔死我了,你们铺子门口的雪怎么也不扫一扫,害我跌这一大跤,疼死了。”方靖文把窗子打开往外一看,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路上的行人不多,安静下来的时候都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他关上窗子,笑道:“你自己毛毛躁躁的不说,反而怪起我们铺子里的伙计来了,再说外头现在还下雪呢,这会扫了也没用。”
李大头就是顺口一说,听他这样说也就不争辩,只是跑到暖笼边上烤了烤火,方靖文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又从荷包里拿出十几个钱给铺子里的小伙计,笑道:“你去给我买点点心果子来,剩下的就给你当辛苦钱了。”那伙计接了钱乐颠颠地去了,方靖文见屋里没人了才问道:“怎么样了?”李大头双手捧着茶,也不喝,就那么捂着手,笑道:“还能怎么样,办妥了呗。我也真不明白你,你娘要给你找媳妇你倒不乐意,巴巴的花钱请人到处说你的坏话,生生把好好的一桩亲事给毁了,啧啧,你都没看见那女孩子,长得真是标志的很,唉,当真可惜了。”说着就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不得了的样子,方靖文听说事情办妥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天方母虽然表面上不再提这件事,可是私底下到底还是找了媒婆,想先悄悄地把亲事定下来,大不了过几年在成亲也是一样的。
方靖文猜到她会这样,所以就找了自己要好的几个朋友,帮忙在市井中散布些流言,只把自己说成个无恶不作贼眉鼠眼的恶棍。铜山县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这流言没几日就传了个遍,去给方靖文说亲的媒婆都无功而返了,偏偏方母不死心,在县城里找不着,她就托人去外头的乡下地方再瞧瞧,谁知竟真的说成一家,方靖文的朋友知道了,连忙跑来告诉他,方靖文就托李大头又去乡下传了传话,这才两天,果然又黄了。方靖文志得意满地想,这下我看还有谁敢嫁给我。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方母,他又叹了口气。李大头看他这么一会脸色就变了又变,不禁问道:“你没事吧?”方靖文苦笑了下,垂下眼睛道:“没事,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李大头没读过几天书,听他这样说云山雾罩的,皱着眉想了一会也想不明白,胡乱地摆了摆手道:“我实在听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话,也想不明白你做的事,你这样散布谣言,等将来万一没人敢嫁给你可怎么办?”
方靖文叹了口气,他做的这些事就是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虽然那个让他做到这种地步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心甘情愿,他仔细地想过将来可能遇到的阻碍,要面对的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结果,他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