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离开苏曼已经一星期了,在距离她住处足够遥远的另一个区找了家酒店住着,刻意回避着可能与她重叠的一切,她常去用餐的餐厅、她每天开车会经过的街道,甚至连和她共同有着交集的人,包括我师傅凌渺飒也一律被我划进了暂不联系的那一列里。
事务所那里也请了长假,每天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附近的公园里呆坐着,或者去医院看望一下张小荷。听说她父亲上次离去后仍是不曾死心,后来又来过一趟,却因为有警察的阻拦才悻悻作罢,我不由关心起这案子的进展来,按说诱拐小荷的人已经找到了,对方也对此事供认不讳,可为什么小荷口中那个囚禁了好多和她一样大女孩子的巢点却始终没有暴露出来呢?到底是犯罪分子太狡猾、狡兔三窟,还是警察们根本就不重视这个案子,所以不作为?
好好的一个国假就这么不知所谓地过去了,苏曼最终还是没有出去散心,她说度假山庄整个工程已经开始动工,她不放心,总是要过去看看的。而我除了劝她不要凡事都亲力亲为之外,却因为深谙她严谨的性子,其他话也无从说起,尤其她每次都会问起我在家中情况如何,我无力编造,亦只能昧着心肠说一切都好,次数多了,连她的电话接起来也渐渐有些变了味。
到底是颗简单的心,又怎么受得了和最亲最爱的人也要蒙着一层面纱相对呢?
没情绪上网,又懒得看电视,穷极无聊下打了车去影城看电影,也不挑题材,买了最快播映的一部便随着人潮呼啦啦涌进播映厅。特无聊的爱情文艺片……一百分钟倒是睡去了一半,再出来时连剩下的一半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人若是内心凄楚了,混迹在汹涌的人潮中却怎样也好过孤零零一人在屋中待着吧,哪怕这人潮中根本没有一张相熟的面孔,更不会有一双温柔手来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看完电影也才七点不到,不想回去,于是买了一杯女乃茶一支热狗就在路牙上坐下了,一边看着人来人往,一边填着肚子。吃喝完毕已经是一刻钟以后,那会儿我只是怀揣着不能乱丢垃圾的好公民心态抡圆了胳膊想把喝剩的女乃茶杯子扔到前方距离我不过两米远的垃圾桶里,天知道就闯下大祸了。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仗着自己年富力强妄想百步穿杨直接把垃圾丢进垃圾桶,谁成想我那不负责任的眼神和臂力出卖了我,那个一刻钟前刚刚给予了我温暖的杯子在夜色中带着淋漓的粉色水滴划过一道不甚完美的弧线后,完美地砸进了一个路过的倒霉鬼怀里。
“Shit!”
我听到一声低骂,吓得我立刻站起身来,呆愣愣看着面前那本大步流星走来此刻却如被点了穴一般瞬间站定的人:女人,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一个很漂亮还很眼熟的年轻女人……
纪予臻脸色发白,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瞳瞬间的惊愕后,亟聚而起的怒气蓬勃待发:“即墨思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然没有错漏倒霉鬼纪予臻上身自脖领子而起一直到腰月复处那淋漓不尽的女乃茶汁,好好一件纯黑色的衬衫算是毁了。急匆匆自裤袋里一阵模总算模到一包面巾纸,我唰唰抽出两张便凑上前去:“我帮你擦干净!”
纪予臻抬手便将我手打落一边,我看到她眉心几乎皱成一团,表情又是愤怒又是郁闷,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来。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无心之过,想了想,我提出了一个十分月兑线的建议:“纪小姐,你看这样行吗,你现在把衣服换下来我立刻帮你送去清理干净?”
随着她恶狠狠的一瞪,我才幡然醒悟:换下来人家身上穿什么啊,这么薄一件衬衫,里头肯定是只剩内衣了!
纪予臻不再理会我,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飞快地擦了擦弄脏的衬衫,而后才瞪我一眼。“你在这做什么?”
“我刚看完电影。”虽然觉得她问得很奇怪,我还是照实答了。
“一个人?”她似是微有诧异。
“嗯。”
待要再说什么,揣兜里的手机却蓦地响了,竟是我一个月前下订的那家珠宝店。我忙接了起来。
“即墨小姐是吧?这里是XX珠宝,XX区分店。”
“是,请问是我要的那颗蓝欧珀戒指已经到货了吗?”苏曼的生日我一早便上了心的,虽然明知她根本不缺珠宝首饰仍是不能免俗地想要送她一颗戒指。只是戒指好买,选材上却让我费尽了心思,最终决定选择了欧珀,不仅仅因为它是十月的诞生石,更因为它的寓意:希望与纯洁,幸运与安乐。我想我的苏曼,她应该拥有这些。
“是的,我们老板在拍卖会上成功拍得了这颗戒指,不知即墨小姐何时方便过来取货呢?”
记得刚下订的时候,我只是看到照片便对它一见钟情了,来自墨西哥的透明欧珀石,纯净如水,通体荡漾着海湾般的蔚蓝,强光下色如水晶般剔透,而弱光下更如坦桑蓝一般凝厚。因为苏曼生辰的缘故我对欧珀石也颇有研究,一眼便知这颗欧珀成色极佳,再加上钻石镶边,铸成玫瑰花形的铂金戒身——喜不自持之下却听说现货还在香港,幸好店主说这颗蓝欧珀戒指马上会和其他一百多件首饰一起进行拍卖,而她因为有幕后关系十拿九稳,我便毫不犹豫地下了订。
“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挂了电话我便要打车去往珠宝店,走出一步才想起被我弄脏了衣服的纪予臻。看一眼她衣服上那难看的一道痕迹,思前想后,我道:“纪小姐,要不这样,回头你把清洗这件衬衫的账单发给我,你看可以吗?”
纪予臻凉飕飕地看我一眼,却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我急着要走,只好实话实说:“我现在有急事要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以吗?”
影城门口打个车怎么这么困难!连着拦了几辆车都被人截胡之后,我沮丧地叹口气,正要继续加油,一辆火红色的跑车蓦地挟着滚滚烟尘停在了我身前不远处。
“上车。”傲气十足的声音熟悉地令我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纪予臻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底的意味却又是清楚分明的不容拒绝。
我只好心虚地坐了上去。“去哪?”
“你毁了我的衣服,不应该赔一件给我?”
“应该,可我今晚真的有事,我急着取一样东西。”
“OK,我先送你去取东西,然后你陪我去买衣服。”纪予臻果断替我拿了主意。“地址。”
倒是可行。报了地址,就见她脚下一轰,很快便到了那家珠宝店。我付了尾款,抱着心心念念的戒指回到车上,大概是表现得太过在意让纪予臻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冷嗤一声:“什么破玩意也宝贝成这样?”
“这不是破玩意。”我认真地说。
她看我一眼,蓦地伸手便拿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欧珀啊?我以为什么稀罕东西。你喜欢这个?”
我不给她多看的机会,赶紧拿了回来放好。“这是十月的生辰石,我买来做生日礼物的,有特殊意义。”
纪予臻忽然看我,目光中有着短暂的思量。“你生日?”
我一怔,心知她误会了,忙解释道:“不,不是我。”
“那是谁?苏曼?”纪予臻蓦地冷笑,“什么生辰石,骗小女孩的东西你也信。即墨思归,你多大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能当上律师。”
后来再忆起这件事我想那会我真是人来疯了,何必要跟眼前这位大小姐去争辩呢?可当时情况却是我怎么被她嘲讽都好,就是绝不可以被她嘲弄我的专业素养,于是我忍不住分辨:“要不要给你检查下我的证件啊?”
“证件?证件算什么。”纪予臻嗤我,“考到司法证的书呆子多得是,能成为大律师的有几个!”
“你又知道我是书呆子了?”我闷闷地顶嘴,此时就是想歇了战火也不行了,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女人,我无心冒犯她却句句相逼,现在都开始人身攻击了。
“笨手笨脚婆婆妈妈还喜欢发呆。”镜面里我清楚地看到纪予臻恶毒的冷笑,“劝你还是趁早转行吧。”
我更郁闷了,“纪大小姐,弄脏你的衣服我很抱歉,无论你是要送去清洗还是要换件新的我都会如数赔偿,可是请你注意下你的措辞,我们好像还不是很熟?”
“不用很熟就能看得出来。”
她的声音蓦地冷了下去,像掺着冰渣子一样冷津津地便对着我砸了过来。我不禁微微怔住,她生气了?可,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难道就许她攻击我,不许我反击么?
不知道她又怎么了,横竖和她的情绪是不在一个频道上,我也懒得问。车子很快驶入附近一家大商城的停车场,她停稳了车子后看也不看我一眼便下了车,我只好随后跟上,看她一路踩着恨天高杀进商场,老马识途地进了一家国际上赫赫有名的专卖。
“哎呀,纪小姐您来了,晚上好。”
纪予臻的级别,想来店员都是招待不起的,店长得亲身上阵。她也不废话,扭脸挑了几件上衣便进了更衣室。
左右无聊我拉张椅子坐了下来,很快便有店员倒了咖啡送到面前。正心不在焉地喝着,远远竟是看到仲夏的身影从一家店里出来,眼看着便是直奔我所处的位置而来。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一看,真的是仲夏!完了,这要让她遇见我,回头再跟苏曼一说——这还得了!我一惊之下当即跳起身,一伸手便抓过店员手里拎着的一件衣服,“不好意思啊,我试试这件!”
直冲试衣间而去,却撞上纪予臻正换了衣服开门出来,我忙道:“纪小姐,帮我个忙!”
她不由微微挑眉,一双杏目瞪着我,眼神明摆着是让我有话说有P放。
“等下安仲夏安小姐可能会到这里,千万别跟她提起你见过我!”我说完便拉开一间更衣室门钻了进去,砰一声锁上了。
大亮的灯光下,我清楚地在硕大的更衣镜里看到自己一脸的潮红,一颗心紧张得更是几乎跃出胸腔。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久,我听到敲门的声音,纪予臻凉凉的嗓音随后响起:“出来吧,人走了。”
我这才吐出了那口一直在肚子里盘旋的郁气,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纪予臻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你有什么事?”
我尴尬地笑笑,“没。”见她身侧的椅子上已然放了两个提袋,我忙问道:“纪小姐,你买好了吗?”
“即墨思归,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纪予臻压根就没信我。“为什么躲她,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我有意回避了她的疑问,想了想还是先把她的账单付了最实际。掏出卡便要递给店员,可递过去的一瞬却发现竟然是酒店的房卡,我吓了一跳,赶紧缩手。
饶是我动作极快,纪予臻仍是看见了。眉头登时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看我继续掏卡。
店员却连连摆手:“纪小姐已经付过了!”
我不由怔住,“纪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赔她衣服的吗?
“没什么意思,我改变主意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看我,示意我帮她拎起提袋,率先走了出去。“走吧。”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一起出了店门,下楼,离开。在她仍示意我上车之后我赶紧拒绝:“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还欠我一件衣服。”她若无其事地开口。
“……”我郁闷了,“那你刚才又不让我付钱?”
“我想去看看海。你陪我吧。”她却浑然不理会我的低喊,蓦地扬起脸来,忽然便丢下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怔怔望着她,一贯凌厉冶艳的眼神消淡了,竟是浮上一丝淡淡的愁惘与廖然。饶是转瞬即逝,我仍是敏感地捕捉到了。“纪小姐……”本想问问是不是陪她看了海就当是赔过衣服了,可那一瞬,被她那样的眼神刺到,我竟是心头一堵——
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感谢小疯子的炮炮,1234567筒子的手榴弹。
感谢调调、小皮衣、熊猫亲以及人民大剧院的红领巾同学的雷~
把女乃茶撒到别人身上真的是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