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染的大脑有短暂的死机,半晌才反应过来,愕然不已。“呵、呵呵,我也喜欢你啊,可是,这个——”
“不一样!”柳宣突然大声吼道。她羽扇般浓密的眼睫忽闪了几下,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一道阴影,扶着艾染肩膀的手掌不自禁加重了气力,有些赌气地呢喃着,“不一样……”
电梯很快便到了一层,她扶着她走出大门,去车库开车,这才暂时中断了这场令艾染很是郁闷不安的气氛。艾染始终在想一向自我肆意的柳宣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感性,居然告诉她,她喜欢她……她一定是喝多了,等她清醒过来必然会为自己说了这么感性的话而羞愧不已!
柳宣将车倒出车库,从里头打开车门让艾染上车,艾染坐定后她突然幽幽地吐出了三个字:“是真的。”
“什么真的?”艾染已经不在状态了,小心地挪了挪,将受伤的手臂尽可能固定在膝盖上,随口问道。
柳宣瞪了她一眼,目中的气恼与幽怨吓得艾染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恨声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是真的!”她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隐隐闪烁的光彩太过热烈,几乎灼痛了艾染的眼睛。“艾染,我现在很清醒,我没有喝多,所以,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心的,你不要当成醉话。”
艾染小心地托着受伤的手臂,苦着脸,“你说的话我从没不相信过啊,但是,有什么话非得要现在说,你不能先送我去医院么?”
“我喜欢你。”柳宣静静开口。
“你说过了。”艾染不以为然,“我也喜欢你。我们是朋友,互相喜欢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柳宣唇角轻勾,竟尔溢出一丝冷笑来。她微微抬起下颚,望着艾染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冷然,几分气恼。“我指的是,我喜欢你,就像男女间的喜欢一样。”她修长的手指缓缓自她唇上掠过,在察觉到她的退缩后,她倏然蹙眉。
“男、男女间?”艾染脸上浅浅的笑意慢慢淡去,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可我们都是女人,怎么可能像男女间一样?这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柳宣冷哂,“谁规定是女人便不可以喜欢女人?染染,我喜欢你三年了,这三年里我看着你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对任何男人也都是爱理不理,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你也喜欢我的不是吗?”
“你让我好好想想……”艾染只觉心头乱成了一锅粥,她撑着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努力地思考着,一时只觉头大如斗。“没错,我是喜欢你,可是那种喜欢就是好朋友之间的喜欢,我从没想到你说的那种方面。至于……至于我不交男朋友,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让我动心的男人,可但那并不代表我会对女人——”她蓦地滞住了,一张清妍雅致的脸庞瞬间撞入心扉,让她接下来要月兑口而出的说话生生地哽在了嗓子里。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心思。为何自己会对那初初相识的女子那样的关注,在意,这……这又是怎样一种情愫?难道她……喜欢她?女人,真的可以喜欢女人么?
柳宣自然不知道艾染心中正在想着与她无关的另一个女人,她望着艾染眉头紧皱,惨白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心头蓦地软了,启动了车子,她叹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横竖我也等了三年了,不差这一时!”
“宣宣,我——”艾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抑或能说什么,只是这样子的柳宣让她担心,让她陌生,她不由自主地开口,想要给予她一些安慰,可是等到开了口了,却惊觉自己无话可说,这令她很是尴尬不安。她不敢看向柳宣沉默黯淡的脸色,只得扭了脸去望着窗外,半晌低低道:“宣宣,或许是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你可能对我们的感情产生了一些误解。”
柳宣握着方向盘的手掌蓦地使力,手背上青紫色的两管脉络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咬了咬牙,涩然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是么,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被拒绝了?”
艾染着急道:“宣宣你别这样!”
柳宣犹豫了片刻,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是不能接受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艾染低声道:“这两者没有分别。”
“怎么没有分别?”柳宣挑眉,腾出一手拿起放在车中的烟盒便甩出一根烟,刚要去模火机,想起艾染不爱烟味,她蹙了蹙眉,终于还是将烟扔了回去,沉声道:“你如果只是不能接受我,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这些年来你身边从未有过比我更亲近的人,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我跟你耗着。”
艾染一怔,不提防她竟会如此说,不由微微叹气。“若我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呢?”
柳宣没有开口,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只专注地开着车。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只听得车外风势呼呼地吹着,衣裳猎猎作响。
医院很快便到了。柳宣将车滑进了停车位,起身打开车门将艾染扶了出来。走出车子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了伤臂,艾染不由唇角一扯,柳宣感觉到她身子的轻震,手臂也跟着一紧,眉头愈发紧皱了。她扶着艾染缓缓走近医院大门,忽而轻叹:“那我也跟你耗着。”
艾染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问了声:“什么?”
柳宣暗暗咬牙,面上却强作了云淡风轻。她侧首望着艾染,轻笑,“只要你身边一天没人,这位置,就是我的。”
艾染满脑子心事,又被手臂上的疼痛牵引了注意,竟然没发现柳宣带着她来的正是中山医院。怔怔地在椅子上坐着等着柳宣挂号,静谥的走廊中一阵轻悄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线却突然悠悠传来,让本是垂头丧气地坐着的她蓦地心头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循声望去。
白……白若臻?!
走廊拐角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蓦地映入眼帘。黑色长裙的是白若臻,莲青色的自然是沈善泠。她们并肩缓缓行着,并未发现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艾染。白若臻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微微垂着头走着,倒是沈善泠在她身边一直说着什么,她间或点头,中间只应了一句“泠姐,你不用担心,我会注意自己的。”
就这一句,让艾染的心跳一下子乱了节奏。
不知道该不该打声招呼,打了招呼又能说什么?你好,我是艾染。不,这也太自以为是了,人家也许根本没记住你是哪根葱哪根蒜。那,你好,还记得我么?晕死,怎么听怎么像是来搭讪的。那说什么好说什么好呢?艾染闷着头纠结,可那壁厢过来的两人却等不了她这么多,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朗,转眼已到了她的身前。
艾染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她抬起头,她想,我只看她一眼,若她也正好看向了我,我便可以与她交谈了,不管说什么都好。当然,若她没有看我,最糟也不过如此了,不管怎样都比这样埋着头眼睁睁听她走远强。
那个女孩……
白若臻不由自主被她压抑着的,灼热的视线牵引住了。她停住脚步,有些愕然,缘分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短短的一天一夜,她与她竟三次偶遇。
艾染本能地想抬起右手打个招呼,这一动才蓦然发现如今自己已是“残障人士”,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气,有些赧然,亦有些不知所措。“白、白小姐!”
白若臻望着她保持着僵硬手势的右臂,有些许的惊讶流于眼中。“你……”
沈善泠的惊讶比起白若臻是只多不少。“艾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呃,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可能月兑臼了。”艾染嘴上是冲着沈善泠,一双眼睛却仍是直直地望着白若臻。
白若臻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不去看医生?月兑臼的话不及时治疗,错位了就麻烦了。”
这应该算是自认识白若臻以来,她头一次对她表示出关心吧?虽然,那也许仅仅是她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艾染有些意外的欢喜,忍不住道:“我就是来看医生的,我朋友去帮我挂号了,不用担心!”一语出,又不由赧然了,人家兴许只是随便说说,自己倒不脸红的还叫人家别担心,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跟那羞赧了半天,这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白若臻此时不是应当在同济医院休息么,怎么又跑到这个医院来了?正想开口问她,那壁厢柳宣已挂好号跑来找她了。“染染!”柳宣俏生生地立在艾染身边,愕然地望着面前的白若臻与沈善泠,“你们是?”
艾染忙介绍道:“我朋友,柳宣。”跟着又转向柳宣,“白小姐,沈小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白小姐是我的邻居。”
“柳小姐,你好。”沈善泠伸出手,眼睛已极快而不着痕迹地自柳宣脸上遛了一圈,心头暗暗思量,这小姑娘看着似乎很眼熟呢,却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柳宣伸手回握住她,笑道:“你好,沈小姐,你们是染染的朋友?以前没有见过呢。”她口中说着话,亦同时将沈善泠打量了一番,眼见她不管衣着还是气度都是上佳,心头不禁暗暗奇怪艾染何时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待得收回手,她望向白若臻,“白小姐,你好。”她伸出手。
白若臻却似被吓了一跳,抬眸迎向她的目光。柳宣心头一震,一时只觉面前这个女人苍白得实在有些过分。黑色的丝质长裙,过于白皙的皮肤,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她尤其苍白细弱。一张巴掌小脸,眼瞳很深很黑,一双略略狭长的眸子便如冬日的潭水一般深邃清幽。唇色很淡,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但却别有一番颓靡的苍白精致,望去令人心潮暗涌,不自觉便会被她引去注意。
白若臻伸出手,两人的手只轻轻一碰,很快分开。沈善泠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艾小姐看病了,我先送若臻回家,艾小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呵。”她说着伸手比划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艾染一怔,随即点头道:“放心,不会忘的。”她说着话,眼光不自禁又溜到了白若臻身上,“呃……白小姐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白若臻轻轻点头,没有迎视她的目光,任由沈善泠伸手挽住她的手臂,缓缓往门口去了。
艾染转身望着她二人渐行渐远,直到出了那玻璃门,拾阶而下,终至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浑然未觉身后柳宣探究的眼神。
“人都走了,还不回魂?”
艾染一怔,忙回过头去,“什么?”
柳宣甩着手中的挂号单,探寻的目光掠过她的右臂,“现在不疼了?”
艾染被她凉飕飕的眼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忙抢先往楼上走去,口中咕哝着:“感情摔伤的不是你,不然你试试疼不疼啊……”
照了CT,果然是肘关节月兑臼了。仔细地处理过,打了石膏,艾染长叹一声,这下好了,未来的日子里起码两周的时间她得过没有右手的日子。打着石膏,吊着绷带,耷拉着脑袋站在停车场外的台阶上等着柳宣把车开出来,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一时不由纳闷开了,难道抛锚了?不能够啊。原地转了两圈,想想自己废了的是手又不是脚,与其在这瞎想还不如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宣——”远远地便看见柳宣正靠着车身站着,艾染刚要开口招呼,却蓦地发现柳宣对面还站了两个人,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身材高大,穿着件白色的休闲T恤,正并着一个穿着咖啡色套裙的妇人一起,站在一辆黑色的奥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