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辰已到巳时,仇家吩咐柳眉儿作好准备,请兆小姐进上房等待,他打算抓工夫再看一个。一个中年汉子捂着肚子,扭鼻子扯脸地躲在人群后头,仇家喊他过来,一边把脉一边问:“你肚子疼?”
他哼哼唧唧地说,三天前就撒不出尿来,快憋死了。去尿吧,只能尿出几滴滴,还没系上裤子又憋了,再尿还是几滴滴,憋得浑身冷麻,肚子扭着筋疼。仇家站起来,进了里院,转眼端个铜瓢出来,冒着蒸蒸热气递给他,说:“趁热喝了,喝得越快越好。”
李老爷好奇地问:“喝的啥子?豆浆?”
“豆腐泔水。”
“泔水也能治病?”
“他这是窿闭。《纲目拾遗》是这样说豆腐泔水的——性清凉,通便,下痰,通窿闭咱们等一会儿再看。”
一瓢豆腐泔水喝完,仇家又端来一瓢,硬逼着他喝下去,没用一顿饭的工夫,中年汉子就急急忙忙去了茅厕。回来的时候,竟是一脸轻松,笑嘻嘻地呲着牙说:“尿啦,尿啦”
“尿得可痛快?”李老爷逗他。
“好似小河淌水,哗哗的”逗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柳眉儿将一盆豆腐泔水放在堂屋地下,一边挽袖子一边说:“月兑鞋月兑袜子,洗吧。”兆小姐好象没听见,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眼皮也不撩。柳眉儿再叫,“兆小姐,快趁热洗吧?”
“你出去。”
柳眉儿一楞,想想,说:“叫翠儿给你洗?好吧,我去给你叫。”
仇家进来了,问:“洗吧——啊?”
巧月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头扭向一边,勾下去,搭在椅撑上的手臂,风中柳条儿似地瑟瑟抖动,她费好大力气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了,可怜巴巴望着仇家,想说什么,嘴巴张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她再瞥一眼仇家,又把头垂下去,垂得更低。这时候柳眉儿伴了翠儿进来,翠儿刚要开口,巧月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白了,两眼圆睁,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出去,都给我出去!”
俩人吃了一惊,咋得啦,没有谁招你惹你呀!我们出去,你自己洗?好好地说呀!翠儿是丫鬟,不好说啥子,柳眉儿不干了,就要上前理论。仇家半是安抚半是推搡地把她俩哄到外头,回手关严屋门。他琢磨着,不用丫鬟,是等着我给洗呢。唉,谁让你“救”过我的命,谁让我“拿”了你家钱?他蹲在地上,替她月兑鞋扒袜。
巧月的脸鸡血似的,手臂抖得更厉害,两腿也抖,嘴唇也抖,哆哆嗦嗦,蚊子叫般哼唧着,说了句话本上的词儿:“相公,请请温柔些个拜托了”
仇家也有点紧张。倒不是说没见过一双女人的脚,行医治病,啥人没见过,哪个部位有了病变,不得亲自动手?是环境,独处于静谧又密闭的房间里,面对一个青春少女,让他有点不舒服,不自在。他根本没听见巧月在哼唧什么,把一块木板架在热气腾腾的盆上,一双烂脚丫搁好,掬了滚烫的豆腐泔水往脚上淋,一边淋一边问:“小姐,烫不烫忍着点,忍着点,烫烫得洗才管事呢。”
再看巧月,仰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四肢伸开,摊成一个大字,手臂不抖了,两腿不抖了,软蔫蔫地躺着,极享受,极舒服,极惬意的模样,只是呼吸有些粗重,还没有开始隆起的胸脯拉风箱般扇动。
淋了一会儿,仇家抓住一只脚,试探着放进水里,一边淋一边泡一边轻轻搓。白色的硬皮渐渐泡软,稍一揉搓就白烦烦化在盆里,沉入盆底。他用指甲轻轻刮,厚茧似的硬皮渐渐变薄,边缘地方露出新肉。再看巧月,呼吸越发粗重,两手紧紧抓着椅撑,身子一挺一挺,自己在使劲,嘴里还发出声音,象没出满月的娃儿寻找妈妈的****,吭吭哧哧,嘤嘤咛咛,哼哼唧唧,好似待哺而泣,又似撒娇而啼,听着好似可怜兮兮,又似娇态可掬。只有两脚还算规矩,一动不敢乱动,任凭仇家揉搓。
仇家听到小姐的动静,抬起头,问:“是不是有点烫忍着点,烫烫得洗才管事,忍着点,忍着点”
说话之间,水温已经不高,仇家把两只脚都按进盆里,腾开手循了足阳明胃经,从二趾拇开始,脚心、脚背、脚跟、脚髁、脚腕、小腿,一个穴位一个穴位轻轻按摩,厉兑、内庭、陷谷、冲阳、解溪、丰隆、下廉、条口、上廉、三里直到膝盖,一边按摩还一边拍打,手上逐渐增加了力气,手法也越发讲究,打马过河、黄蜂入洞、赤凤摇头、猿猴摘果、双龙摆尾一路按摩下去,巧月的哼叫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肆无忌惮,嘴里叫着,浑身扭着,**颠着,痛苦到极点似地。
仇家在家的时候,爷爷做主说下过媳妇,但是没等过门,就遭了事。从此宿荒野,住古庙,百家求食。再后来,他投了军。这支军队有良好的教育,更有严格的纪律,他没条件更没有意识接触女人,幻想女人,甚至亵渎女人。在他眼里的女人,无非是些女兵、女将。而这些女兵、女将经常是他的病人,是他服务的对象。既然是服务对象,那么触模女人的肢体,就好比厨师摆弄萝卜,裁缝捋模布帛,没有丝毫别样的感觉。这支军队失败以后,他侥幸逃生,却又陷入了报仇的苦苦追求,颠沛流离,茹苦含辛,拼死拼活,寻找仇人,百般设计,雪恨报仇,连命都准备舍弃呢,哪里顾得上想女人。已经近四十岁的他,应该说没见过女人,他不知道巧月怎么了,只是楞楞地看着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巧月有节奏地喊着,叫着,扭着,颠着,细汗微沁,鬓发散乱,两眼翻白,忽然两手伸出,在空中乱舞,两脚乱瞪乱踹,差点踢翻木盆随着一声悠长又尖利的嘶叫,她瘫在椅子上,两眼翻白,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仇家想,这是怎么了,出什么洋相呢?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读了不少书也没见过记载,经了无数人也没听谁摆谈,他特别纳闷。纳闷归纳闷,自己的病人,尤其是这么个特殊病人,还得伺候好呀。仇家把她抱到床上,擦干脚,拉了薄被盖上,轻轻关好屋门,退了出来。
一觉睡过未时,巧月才醒来。浑身有些酸软,却是神清气爽,再看看两脚,硬皮蜕去厚厚一层,边缘露出新肉,疼和痒也似乎轻了许多。
昨个她一夜没睡,脑子里跑马走车般烦乱。前日个约他去家里,就是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可是临到当面,却又不知怎么说,怎么问,开不了口,找不到词。最可恨的是,他也装昏,一杯一杯喝酒,大箸小箸吃菜,好象三辈子没吃过饭,没喝过酒,饿死鬼托生的。也不说介绍介绍自己,家住何方,有无妻室,打算请何人提亲,何时下聘,何时迎娶气得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唉,看来就得嫁给他了。他人还算不错,高高大大,端端正正,文文雅雅,会说话,有手艺。混饭吃绝对没问题,还能混一口好饭,跟了他吃不了苦。怕得是他停妻又娶,家里还有媳妇,前一窝后一块,将来也是麻烦。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巧月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点了灯。哪里看得进去呢,她忽然想到,明天要面对着他月兑鞋月兑袜,脸“腾”地一下子热起来,火烧火燎的。
虽说是千金小姐,巧月却是在乡村野孩子堆里长大的,粗活干得,粗食吃得,粗话说得,男女之事不懂,却也听过不少。她知道女人的脚和女人的其它隐秘部位一样,是不能给男人看,给男人模的,看了模了即是****。
唉,****就****吧,早晚还不是他的人?可就这么把身子交给他,是不是太匆忙太潦草了?该是在凤冠霞帔,坐花轿,唱喜歌,撒红枣、栗子、花生的时候呀。明天让他月兑鞋扒袜揣模脚,他会不会乘机再干点别的?如果真是那样,他还要模腿模乳甚至扒裤子又该咋整?翻脸?顺从?装憨?装懵懂?
想着,想着,身上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袭来,似燥热,似寒冷,想撕扯掉浑身的衣服,却又颤抖得如箩如筛,心口堵了一口气,非得张大嘴呼吸不可,她将身子蜷成一团,又想展绷绷伸开。她倒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翻过来,掉过去,终于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她哭了,哭出了声
“小姐,梁管家着人来接了。问现在回不回?”翠儿推开门探头探脑地问。
“不回。洗了脚,还没洗手呢。让来人告诉老爷,天黑前回去。”
“那晌午让家人送来?”
“不用,不信他还管不起一顿饭了。让来的人回吧”
仇家正陪李老爷、李秀才、灵峰喝酒,王阿大不敢上座,几个人又生拉硬扯着不让走,只好拘拘谨谨,别别扭扭坐在下首,听摆龙门阵。柳眉儿端了一盆酸汤豆腐,正遇巧月自打上房出来,看她那满脸喜兴就一肚子无名火,想发作吧,端了汤不方便,不搭理她吧,气又不打一处冒。谁知,巧月没眼色,看不出个山高水低,竟凑上来打招呼:“眉儿,慢点。小心烫着”
柳眉儿放下汤盆,扭过脸大声武气地说:“不许叫我眉儿!你知道我没儿?你知道我没儿?”
巧月一楞,这是咋得啦?就算早晨吼你,不是主动找你和解来了,为哪样这般厉害?她张张嘴,不知咋个说。
“主人今天和我圆房,明年的今天,铁准生个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大儿子。你信不信?你信不信?不信咱俩打赌,赌什么都行”
巧月笑了,连连点头,说:“我信,我信。保不准还生双胞胎呢。”
“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该我请你喝喜酒才是”巧月的意思是,到时候我是家主婆,请客也轮不着你个收房丫鬟张罗呀,张狂啥子嘛?
“你也要生吗,也生双胞胎?”翠儿话里的含义是,你家放出的话是治好病才招婿,刚刚洗一次,就谈婚论嫁说生产,是病好了呢,还是你自己迫不及待了呢。
轮到巧月尴尬了。再怎么说她是丫鬟,自己是小姐,有些话还是出不得口。不伤大雅又赶劲攒火的话一时又忒不好找,巧月大张着嘴巴,楞楞得说不出话来。柳眉儿却不想收兵,铆足劲儿又找补了一句:
“兆小姐,刚刚洗一次,就好啦?这么快”柳眉儿说着扬长而去,走了好远,巧月才琢磨出味来,
灵峰口无遮拦,哈哈大笑,:说:“妻妾之争,妻妾之争还没过门呢,以后可怎么得了?仇先生,苦海无边呀!”
李老爷笑得差点碰翻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