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妹是广西紫荆山人,爹爹烧炭,妈妈自己种着五分坡地,抽空给烧炭佬缝缝穷,一家人勉勉强强,尚能糊口度日。十二岁那年,妈妈又给她添了个妹子,按大排行起名三妹。
那是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布满干柴的中国就在这紫荆山区被投进一簇燃烧的火种,爹爹妈妈再也不安分,每天晚上放下饭碗,点个火把就走,有时候黎明才回来,有时候干脆连家也不回直接上山干活,家和妹子全交给了她,由着十二岁的女娃儿随便打整。
爹爹和妈妈走了,她常常背着妹子站在院坝望着星星月亮等。
这时候,村村寨寨远远近近的山路上,一片灯笼火把,游龙似地过去一队,不一会儿又游龙似地过去一队,直把繁星明月晃得一个劲颤抖。大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告诉她,问也不告诉,直到年末的一天。
这天半下午,妈妈突然回来,二话没说,让她背着妹子站在院坝里,自己进屋往出搬东西。
家里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出一床絮絮吊吊的棉被,看看又扔了回去,拉出两条散架的矮凳,掂掂又撇了回去,折腾一气,只拿出两把柴刀,半袋苞谷,一挑箕洋芋。
大妹不知道妈妈在忙哪样,傻呆呆地看着帮不上忙。
忽然,她看见妈妈打着火镰,引然柴草,又将燃烧的柴草扔上茅草竹笆的屋顶,顿时浓烟裹着火苗子窜得比大树还高。
“妈妈呀,妈妈呀,你做啥子哟?你把家烧了,我们住哪里嘛?”惊呆了的大妹拉着妈妈放声大哭。
“走吧,眼下说了你也不懂。跟妈妈走,从今往后我们没家了,不要了。”
后来大妹才知道,从那天起,她一家跟着天王,起义了,造反了。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起义造反无非就是好多好多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饭随便吃,能吃得饱饱的,偶尔还能吃上大米饭,不时还有下饭的菜。觉却不够睡,天天跑路,也不管天好天坏,白天晚上,说走就走,走起来就没完没了。至于前面的仗怎么打,打得多激烈,牺牲多少人,受伤多少人,大妹统统不知道,只是走路,走路,没完没了得走路。
开始的几天,妈妈还和她在一起,随着路越走越远,见到妈妈的机会越少,等到绕一大圈,又回到紫荆山,队伍已经由松散无序过渡到规整严谨,姐妹俩也被编入牌尾营,生活有年老的妇女照料,打仗、筑垒、运输与她们无关,仍然是走路,走路,没完没了得走路。
与妈妈见面的机会三五个月也就个把回,还没到周岁的三妹,喂点米糊面糊,却也无病无灾,偶而遇到个正女乃娃子的女人,接过来喂上一气女乃水,能又笑又叫得高兴老半天。
下雨了,刮风了,下雪了,起雾了,大军行动,哪里有个遮蔽,哪里有个拦挡,三妹好象极适应这种生活,趴在姐姐的背上睡得特香甜,醒了就咿咿呀呀地“说话”,从来不哭不闹,从来无病无灾。两年后太平军进入南京,不足三岁的她,行军的时候已经能从姐姐的脊背上滑下来,自己走上三里五里了。
太平军定都南京城,大妹编入绣锦营,专司旗帜、服饰的剪裁缝纫和刺绣三妹仍然带在她的身边。生活安定了,吃喝也规律了,每天早早起床习武,吃过早饭干活,晚上习文,学着写字,姐妹俩小树似的眼看着往高里窜。爹爹妈妈也能时不时的过来看看,可是三妹再也不认他们,见了就往姐姐的身后藏,再往后干脆躲得不知去向。行军打仗,血海里撕杀,把人们的性情也打磨得十分粗砺,三妹的认生,爹爹妈妈仅仅觉着好玩,根本没往心里去,每次照样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去。
大妹的烦恼却油然而生。那还是在永安州的时候。太平军第一次占领一座州城,生活条件来了个大的改善,吃的用的都很充足,牌尾营也被安置在文庙,第一次住上象样的房子。这天晚上,正准备睡觉,大妹坐在地铺上,给妹子月兑衣服,一岁零十几天的三妹忽然开口说话,清清脆脆地叫了句妈妈。大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妹子会说话了,妹子会说话了。
让她不舒服的是,从妹子会叫妈妈那天起,每天晚上,那双女敕女敕的小手就开始不老实,总是模模索索地伸进怀里,寻找姐姐才刚发育的鹅卵大。大妹自然不让模,粗暴地将她推到一边,再来还是不让,还是粗暴地推开。这时候,妹子总是睁大一双毛乎乎的眼睛看着姐姐,女乃声女乃气地叫妈妈,不停地叫。大妹终于心软,在妹子乞求的目光下,缓缓地解开怀。可是这个妹子蹬鼻子上脸,怀既然解开,没了阻挡,她竟然一头拱去,叼住,咂起来。一阵战栗,一阵麻痒,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整得她差点喊出来。她没有再推开妹子,而是把她搂得更紧。
——妈妈杀清妖去了,杀尽清妖,打进北京,活捉阎罗妖,咱才有好日子过,咱才有妈妈依偎现在我就是你的妈妈我就是你的妈妈,吃吧,吃吧…吃…吧
进南京城妹子就三岁了,每天晚上还是离不开姐姐的。姐姐也习惯了,任她撒娇,任她起腻,谁让自己是姐姐呢,谁让自己比她大十二岁呢,寨子里那些小姐妹十二三岁嫁人生娃的多着呢,就当自己的娃儿拉扯吧。关键是妹子跟爹爹妈妈越来越认生,越来越不亲,令她烦恼不已。爹爹妈妈在战场上撕杀,拼命,流血,你却乘机霸占他们的女儿,只让她跟你一个人热乎,跟你一个人亲近,不让跟他们热乎,不让跟他们亲近,甚至不让他们看上一眼。这不是比清妖更坏,比当官的更恶,比阎罗妖更不要脸嘛。唉,将来咋个向爹爹妈妈交代呢?
一年一年过去,姐妹俩过着相对平静的生活,尽管战场上的消息不断传来,有胜利的捷报,也有失败的恶讯,毕竟距离她们相当远,一些奇奇怪怪的地名,更让她们弄不清到底是东是西是南是北。爹爹跟着林凤祥、李开芳一路向北打,传来的消息说,清妖的军队根本不经打,两万多圣兵三下五除二就冲破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一直打到天津,离清妖的老巢,离阎罗妖的宝座已经近在咫尺,快马跑起来也就是半天的路程。后来就没了消息,一点消息也没有,几年以后才听说,因为后援不济,打了败仗,两万多弟兄战死在山东的一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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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散的时光很快过去,大妹奉调上了前线。
大军跟着忠王渡过长江,先是攻克和州,继而又占领全椒、滁州、来安,连破敌营三十多座,清妖的荆州将军都兴阿赶来救援,玩了个围魏救赵的把戏,不与大军决战,竟直奔天京。忠王与英王的大军一起,一个回马枪把个都兴阿打得七零八落,丢下一万多尸首,狼狈逃窜。随后,大军兵分两路,忠王的人马直捣扬州,英王的人马回救巢湖西岸的三河镇。这时候,大妹所在的女营又调拨给英王,大军出**、江浦,走巢县、庐江,直扑三合镇外围,已经夺取扬州的忠王也赶来助阵,一举歼灭围困三河镇的湘军五千多人,紧接着又横扫舒城、桐城,占领大片土地。
这些天,大妹始终沉浸在兴奋、激动和忘乎所以之中,她尝到经过艰苦地行军,筑垒,炊饭,运输,然后躲在土垒里揪心地观阵,而胜利突然降临的喜悦,她尝到流一身臭汗再端起饭碗大口吞咽糙米饭的香甜,她尝到折腾一天筋疲骨软再放展了躺在地铺上的惬意。战争之于她,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女子,那是幸福的,改变命运的过程才是最大的什么也代替不了的幸福。只是有些惦记妹子,咂着自己****长大的妹子才刚刚八岁呀。
谁想,就在这时候,原来绣锦营的女兵又统统奉调回京,她与妹子重逢了。
“你是太平军的老弟兄,又参加过三河镇大战,那么你是什么功勋?”仇家问大妹。
“功勋平胡加二等。”
“三妹,你呢?”
“我?我才是个功勋加一等。”
太平天国的勋位制度,是这样规定的,凡是在金田起义“团营”时就参加的,无论官兵,无论长幼一律授予“功勋加一等”,永安州突围以前参加的一律授予“功勋”,凡是参加三河镇战役的加授“平胡”,在其他战役中立功的可再授“加一等”、“加二等”、“加三等”。有功则升,有过则降,有过失的弟兄勋位则会出现“降一等”、“降二等”、“降三等”的字样。这些,局外人是弄不明白的,仇家这样问,实际也是检测大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你接着说,接着说”仇家抱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