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达隔天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叶知秋刚好要进城送菜,在门外打了个照面,便笑着跟他说了句“一路顺风”。
刘鹏达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转身去叮嘱虎头好好练字,好好听话。而后跟家人告了别,骑上刘叔借来的小毛驴走了。
刘婶眼巴巴地看着那父子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没良心的臭小子,这还没亲近够呢,说走就走了。”
菊香和梅香好言安抚一番,将她拉回屋里去了。
因为换了赶车的人,成老爹有些不放心,殷殷地叮嘱道:“他大叔,你可得把我孙女儿照看好了,不能让城里的坏人欺负了她。”
他口中的“大叔”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汉,姓陈,家中排行老九,小喇叭村的人都亲切地称他为“九叔”。也就是第一次进城的时候,跟叶知秋一起搭车的那位九婶的丈夫。
托牛婶的福,整个小喇叭村都知道成家的孙女儿雇车给钱多。这两天,凡事家里有牲口的,都跑过来揽活儿。叶知秋从中挑选了一下,便选中了九叔。
九叔年纪大,跟他一起进进出出,不会闹出绯闻之类的事情。性格不是那么沉闷,做人也相对圆滑。最重要的是,他家的牲口是头骡子,力气大,跑得快。
听了成老爹的话,九叔“嗬嗬”地笑了起来,“成老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家孙女儿这做派,哪儿像是能被欺负的?就算有那不长眼的撞上来。不是还有我手里这杆鞭子呢吗?”
成老爹也笑,“行,有你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因为刘鹏达走了,虎头有些怏怏不乐,倒是没吵着要跟去。只闷闷地嘱咐,“姐姐,你早点儿回来啊!”
“好。”叶知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在家乖乖的,我给买糖葫芦和糖人啊。”
“嗯。”虎头表情多少欢快了些。
叶知秋跟成老爹打了声招呼,便上了车,“九叔,咱们走吧。”
“哎。你坐稳了啊。”九叔“啪”地甩了一下鞭子,那头青背白蹄的骡子便撒着欢地往村外跑去。往日里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这一次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娄掌柜早早就在酒楼大堂候着了,看到她笑眯眯地迎出门来,“叶姑娘,你总算到了,娄某可是恭候多时了。”
叶知秋一看他这态度,就知道自己留下的菜谱反响不错。跟他寒暄了几句。将今天带来的香椿芽苗菜拿给他看,定了三十文一斤的价钱。照例留下几个菜谱,指点黄厨子一番。离开酒楼。到坊市转了一圈,去面馆探视元妈,陪她吃过午饭,便回到小喇叭村。
因为是第一次出车,叶知秋特地多算了十文钱,一共给了六十文。九叔接了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逢人就夸成家孙女儿有本事,心肠好,做人仗义。
牛婶不知道从谁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又在家里寻着由头闹一场,把老牛叔和阿福新添置的盘子碗砸了个稀巴烂。老牛叔怒不可遏,嚷嚷着要休妻,多禄和水杏儿忙着劝和,多寿早早就躲了出去。
阿福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背着铺盖卷儿来到成家,却被虎头拦住了。
“我姐姐都跟你们断了来往了,你还跑我家来干啥?”他握着一根棍子挡在门口,气势汹汹地瞪着眼睛。
阿福没心情跟他掰扯,好声好气央求道:“好虎头,你就让我进去吧,我憋了一肚子话儿想跟知秋姐姐说呢。”
“不行。”虎头态度很坚决,“我才不让你去祸害我姐姐呢,赶快滚,要不我可动手儿了啊!”
阿福急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知秋姐姐,知秋姐姐……”
叶知秋从灶间跑出来,看到阿福眼泪汪汪的样子,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喝住虎头,招呼她进屋说话。
阿福将铺盖卷往炕上一扔,便抱着叶知秋哭了起来,“知秋姐姐……”
“你不准碰我姐姐。”虎头扯着她的胳膊往外拉,“不准碰……”
“虎头。”叶知秋沉声呵斥道,“不许对你阿福姐姐没礼貌。”
虎头不服气地嚷了起来,“姐姐,牛婶都把咱家欺负成那样儿了,你咋还对她好?”
叶知秋蹙了一下眉头,神色愈发严肃了,“虎头,我问你,你阿福姐姐做过一件对不起咱家事儿吗?”
“没有。”虎头摇了摇头,又急着争辩,“可是牛婶……”
“我再问你。”叶知秋提高了声音,截断他的话茬,“你阿福姐姐平日对你怎么样?”
虎头被她吓到了,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脸色,“对我挺……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针对她?”叶知秋又问。
虎头眼神游移着,声音小小地嘀咕,“谁让她是牛婶的闺女来着?”
叶知秋脸色陡然一沉,“把你刚才的话大声说一遍。”
“姐姐……”虎头神色惊慌起来,急忙来拉她的手,“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叶知秋不为所动,“错哪儿了?”
虎头支吾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
“牛婶是牛婶,阿福是阿福。你不能因为牛婶做错了事,就怪在阿福头上,这样对阿福不公平。”叶知秋放缓了语气,“不止是阿福,老牛叔家的其他人也一样。你可以不喜欢牛婶,但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你明白了吗?”
虎头赶忙点头,“我明白了,姐姐。”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就跟你阿福姐姐道歉。”
“哦。”虎头侧了侧身子。朝阿福长长一揖,“阿福姐姐。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阿福也哭不出来了,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赔不是就行了?你刚才拿棍子想打我来着是不是?”
“没想打。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虎头表情有点儿虚,声音也弱弱的。
阿福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
叶知秋趁机打趣,“看看,把你阿福姐姐的心都伤透了吧?”
“那咋办?”虎头苦着小脸儿想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阿福姐姐,你等着。”
说完蹬蹬地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香囊,“阿福姐姐,你别伤心了,这个送你。”
阿福见那香囊小巧精致,甚是漂亮,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呀。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个小少爷给的。”虎头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甚是嫌弃,“姑娘家家戴得玩意儿。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的东西就送我啊?”阿福嘴里埋怨着,已经将香囊接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颇有些爱不释手。
虎头歪头看了看她的表情,“阿福姐姐,你不伤心了吧?”
“还行吧。”阿福模棱两可地道。“反正你以后不准再那样儿对我了啊,要不我新账旧账跟你一块儿算。”
虎头听她这话就是好了,嘿嘿地笑了起来,“不会了,以后除了爷爷和姐姐,我就对你好。”
“你少拿话甜乎我。”阿福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好奇,晃了晃手里的香囊,“你咋不送给知秋姐姐?”
虎头小大人一样挥了挥手,“姐姐可是干大事儿的人,才不稀得摆弄小丫头玩儿的东西呢。”
听了这话,叶知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福又笑又气,撸起袖子,“好哇,你敢说我是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本来就是小丫头。”虎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一路笑着跑出门去。
阿福也没打算真追,在门口喊了两嗓子便折了回来。一抬眼,见叶知秋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脸上红了一红,“人家本来打算跟知秋姐姐使劲儿诉苦来着,都是虎头瞎搅和。”
不等她问,就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完赌气地爬到炕上,“我以后就住在这儿,给知秋姐姐当亲妹妹。那个破家谁爱回去谁回去,反正我不回去。从今天开始,我跟丁大丫断绝关系了。”
“别说胡话,亲缘关系是说断就能断的吗?”叶知秋正了神色劝道,“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要是被牛婶知道了,说不定又要来闹一场。”
阿福抿了抿嘴,眼睛里泛起泪光,“知秋姐姐,你真不想要我了?”
叶知秋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傻丫头,像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到哪儿找去?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知秋姐姐?!”阿福激动地坐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是……是啥意思啊?”
叶知秋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阿福赶忙照做,听她在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整张小脸都有了光彩,心领神会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我都听知秋姐姐的。”
叶知秋见她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忍不住调侃,“要是让人知道,你和别人串通一气来对付自己的亲娘,肯定会骂你是个不孝女。”
“我才不管别人咋说呢。”阿福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我只要能跟知秋姐姐一块儿做买卖就成。”
“好了,你不用急着跟我表忠心。”叶知秋笑着嗔了她一眼,又催促道,“你快回家吧,好好劝劝老牛叔。都在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休什么妻啊?”
“休了才好呢。”阿福口不对心地嘀咕了一句,背起铺盖卷儿出了门。因为心里有了底,走起来路来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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