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浩喝完最后一勺汤,放下汤碗,用雪白的巾帕擦了擦嘴,才笑意浅浅地答话,“王爷现今被软禁在王府之中,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随便离开。”
叶知秋听说不是坐牢,只是软禁,面色稍稍舒展,追问道:“赈灾款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这件事怕是永远也解决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知秋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有点儿冷。
“为什么解决不了?”她不解。
“从押运到交接,所有跟赈灾款项有关并能了解真相的人,包括那个密奏皇上检举王爷的旬阳知府都死了,没有人知道赈灾款项如何出现亏空的,更不知道亏空的银两去了何处。
旬阳府赈灾款亏空,已经变成了一件悬案。
王爷把自己当作诱饵,引蛇出洞,虽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勉强洗月兑罪名,无法指出幕后操控之人。
换言之,这一仗,王爷跟那个人打成了平手!”
叶知秋对赈灾款项出现亏空这件事本身没多少兴趣,她只关心凤康的现况,“罪名已经洗月兑了,皇上为什么还要软禁他?”
“贪墨赈灾款的罪名是洗月兑了,渎职的罪名却是逃不掉的。”沈长浩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勾起唇角,“谁让王爷利用职务之便办私事呢?”
叶知秋不由变了脸色,“你是说,他是因为来见我……”
“叶姑娘,此事与你无关。”沈长浩笑着打断她,“王爷是因为思念小世子,过旬阳而不入,在清阳府逗留了两日有余,故而犯下了渎职之罪。
这种大罪本来是要下狱监禁的,不过按照正常的脚程计算。王爷抵达旬阳府的时间并不晚。而是日夜兼程,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探望小世子。
皇上念他父子情深,从轻落。”
他这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暗示,叶知秋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来?想必凤康为了保护她,不愿将她暴露人前,拿小世子做了挡箭牌。
“那他要被软禁到什么时候?”
沈长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笑眯眯地问:“叶姑娘不想知道那个跟王爷打成平手的人是谁吗?”
叶知秋迎上他的目光,“是我该知道的人吗?”
沈长浩似乎沉吟了一下,“嗯,我希望叶姑娘知道。”
“那你说吧。”他既然提了,就会说明原由,叶知秋也不多费口舌询问他为什么这样希望她知道。
“瑞亲王。”沈长浩一字一顿,说完见她没什么反应。似有惊讶地扬起眉尾,“叶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感觉意外啊。”
叶知秋倒是有些糊涂了,“我该感觉意外吗?”
要害凤康的人不是那个让人捉模不透的华锦郡主,就是他想要争夺龙椅的兄弟,瑞亲王这名号一听就是皇子。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沈长浩眼带审视地盯了她片刻,轻声地笑了,“看来叶姑娘并不知道瑞亲王是何许人。”语气略顿,继续说下去,“凤羿,当今皇上膝下第四子,三十有三。十八岁分府出宫,封号‘瑞’,手握皇宫和京畿两处的兵权。
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则各州府和边疆大军之中都有他的亲信掌管符印……”
“你在怀疑什么?”叶知秋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介绍。
沈长浩笑容一凝,“叶姑娘。我并无……”
“你不用掩饰。”叶知秋表情和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冷意,“因为我认了闻家做干亲,而闻夫人的姑家表姐是四皇子的亲娘,所以你怀疑我跟那位四皇子有什么瓜葛吧?”
沈长浩大概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他不说,叶知秋替他说,“你是不是还怀疑,山洞坍塌是我自导自演,以便接近你的主子,达成不告人的目的?”
她言辞犀利,面若覆霜,让沈长浩感觉坐在旁边的人,犹如远隔千里,本就矛盾繁杂的心绪愈凌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长长一揖,“瀚之并非真的怀疑叶姑娘,只是跟在王爷身边久了,养成了随时随地防备探询的陋习。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叶姑娘见谅。”
叶知秋急着打听凤康的事,却被他这样试探,心里很不舒服。既然他诚心道歉了,她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况且他这么做归根结底是为了凤康好。
于是面色缓和下来,“要是不能解开你的疑问,你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凤康的详细情况吧?那好,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长浩点了点头,略去寒暄客套,径直问:“听叶姑娘话里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闻夫人和瑞亲王的关系。明知王爷和瑞亲王的立场不同,为何还要认下这门干亲?”
“给自己铺路搭桥。”叶知秋直言不讳,“我要以村姑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凤康身边。如果光靠我自己,少说也要十年八年。我耗得起,就怕他等不起。
而作为助力,闻家各方面都很合适。至于那位四皇子,跟我要做的事没关系。就算通过凤康扯上关系,谁又能保证敌人永远是敌人?”
沈长浩露出了然的神色,“叶姑娘为何不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叶知秋被他问笑了,“沈公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你让我告诉他什么?我不肯接受他的帮助,却去给别人当干女儿换取助力吗?还是告诉他,我准备在他变成落水狗的时候,通过干亲的人脉关系,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难道你想让我当着他的面,把他视为命魂的自尊踩在脚底下?”
沈长浩被她一番话说得好生惭愧,抱拳躬身,又是一个长揖,“叶姑娘教训得是,是沈某自以为是,浅薄无知了。”
叶知秋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你现在能告诉我,凤康到底怎么样了吧?”
“叶姑娘,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问。”
沈长浩听出她语气之中的不耐,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却严肃而正经,“不瞒叶姑娘,在你被那地保陷害入狱的时候,我见过官府出具的户籍文书,表明你在县衙领办居留文书留下的底案实属捏造。”
叶知秋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平静下来,“所以呢?”
“我以梅花耳洞为根据,断定你是京城人氏。经过调查现,京府同知叶思远家中有一位的庶女一年多前因为失踪宣告过世,其容貌与你极为相似,失踪地点就在清阳府,失踪时间与你在这里出现的时机也很吻合。
王爷唯恐扰乱了你的平静生活,不准我带叶府的下人前来辨认。”
沈长浩坐回椅子上,将胳膊放在桌上,微微探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叶姑娘,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叶同知庶出的女儿?”
叶知秋静静地跟他对视了半晌,轻舒了口气,“是。”
她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身份瞒不过他和凤康,所以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刻意隐藏和否认过什么。她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今天跟她求证。
虽然内里换了,皮囊和血缘都摆在那儿,她不得不承认。
“原来叶姑娘真的是那位叶同知的庶女。”沈长浩早早就认定她是叶同知家的庶女,此时听她亲口承认了,又有些将信将疑,“据我所知,叶家小姐是丫鬟所生,在府里地位低下,一向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跟叶姑娘的性格完全不同。
而且,那位叶小姐整日被关在府里,基本无人理会,没有机会接触番商,更不会种地……”
“沈公子。”叶知秋止住他的话茬,“我以前跟你说过类似的话,有些事我说出来你未必相信,那就不如不问。
人都是活在当下的,我过去是谁,是什么样的,又什么重要?叶家的庶女已经过世了,你认识的叶知秋,就是眼前的这个我,就是这副模样。”
沈长浩怔了一怔,倏忽笑了,“说得没错,比起叶家庶女,我还是喜欢眼前的叶姑娘。”
“多谢你的厚爱。”叶知秋顺着他的话开了句玩笑,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如果你没有别的疑问了,就回答我的问题吧。说实话,我已经忍你半天了,你再不说,我能会飙。”
“好。”沈长浩应了一声,如同变脸一样,嘴角眉梢的笑意瞬间收敛干净,轻佻的眸色也变得深如幽井,“叶姑娘,请你跟我回京,与王爷成亲。”
叶知秋大惊,“什么?!”
“你没有听错。”沈长浩字字清晰地重复道,“我是来接你回京跟王爷成亲的。”
叶知秋感觉大脑乱成了一团,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他不是说……一年吗?”
“来不及了。”沈长浩隔着桌子抓住她的手臂,“叶姑娘,再过半月,王爷就要奉旨带领使节团出使番国。这一去,只怕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我不想王爷怀揣遗憾而去,所以,请你跟我回京,同王爷即刻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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