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往出追,被守在门外的婆子们拦住,眼睁睁看着姨娘被人拖走,披头散发额角流血,看得她心头大恸。既然出不去,返回身来她就冲屋子里所有人恨声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敢不敢跟我说清楚!凭什么你们一群人欺负我娘一个,凭什么姜照留男人在家里过夜不处置她,却把我娘处置了?她不要脸你们全替他遮掩,反倒来欺负我们。”
又冲姜骅说:“爹,枉我叫你一声爹,原来你根本就不把我和弟弟放在眼里,你和我娘这么多年的情义,抵不过那个死了的也罢了,却连一个刚进门才几年的狐媚子也抵不过。她是个什么东西?脸甜心苦,面上贤惠内里狠毒,哄得你们一群傻子都拿她当好人呢,要我说就该……”
“掌嘴!”老夫人厉声截断她的话。
程氏又惊又怒,没想到姜燕会这样当面骂她,一时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怕失了体统忍着没掉下来。姜骅也是惊愕非常,万不料二女儿整日读书识字,说话却跟粗使的婢子一样没教养,什么狐媚子,什么不要脸,这是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该说的话吗,跟知书达礼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老夫人叫掌嘴,谁也没拦着。一个嬷嬷上来朝姜燕脸上打了一下。
手法不重,指印都没落下,可姜燕却捂着脸尖叫了一声,哭喊道:“只管打死我,连我娘我弟弟一起也打死了吧,去掉几颗眼中钉,你们一家子好和和美美过日子!我们本就是多出来的人,这些年在姜家谁又瞧得上我们,一并死了大家都好!”
跟姜骅道:“你个伪君子,色迷心窍赚了我娘进府,害得她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成了妾室,委曲求全不说,连接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都不替她着想,现在厌弃了,只闻新人笑,干脆把旧人赶出家去,你可真行!”
又指着程氏:“这狐媚子有什么好的,我娘哪点比她差,是模样不好还是不会生孩子?不扶正我娘,竟然还在她有孕的时候娶这狐媚子进门!她不就是娘家的家业大,比我娘家里有钱?可她家的钱又不是她的,这些年可见过她拿同族的钱过来补贴你们?反而是我外祖母真心疼我娘,时常来送银子送东西,不但给我娘用,也给你们用,你们花了我娘的吃了我娘的,赶她出府眼睛都不眨,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这可真是句句诛心。
程氏惊愕听着,婆母丈夫都在她自知不能出头,只凝眉忍着气,默默不言声。姜骅忍不住站起来,几步跨到姜燕跟前:“你给我住嘴!你竟……”
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举起手掌要打,又下不了手,姜燕却梗着脖子道:“打啊,打死我算了!”伸出另半边没挨巴掌的脸蛋送到姜骅跟前。
老夫人紊乱的呼吸在此刻反而平静下来,沉沉看着姜燕盯了一会,闭闭眼一声长叹,“怕是管不过来了。”吩咐下人说,“罢了,把她带回去吧,着紧守着别让她做错事。”
这错事,一指她乱闹,二指她轻生。嬷嬷会意,郑重答应了,喊人进来把姜燕带走。姜燕没像杨姨娘那样死活不肯走,反而没用人拽自己就转身走了,出门时冷冷撂下一句话:“把我们娘仨都弄死,才算你们本事!”
老夫人气得笑了一声:“竹筠总说她生的女儿脾气像先柔,平日我倒没看出什么,这会算领教了。只可惜只像了先柔的硬气,半点儿知书明理却没学到。”
姜骅又是生气又是羞惭又是难受,站在那里半日说不出一句话,程氏坐不住上去扶他,“老爷?”姜骅没有反应,脸色十分难看。
老夫人道:“你们回去歇吧,明日想必还要应付北宅。阿萝留下,今晚就陪我住在这里。”
姜骅长叹一声,朝母亲行个礼,由程氏扶着脚步沉重地离开,背影萧索。
“祖母,睡吧,太晚了。”姜照送父亲离开,看着父亲的背影沉默半晌,回房来换了笑脸服侍老夫人。
老夫人已让翠翘帮忙换了寝衣,鹤寿纹的松香色软绸袄裤柔柔贴在身上,显得身形更加瘦小,有微弓的老态。她的眼睛却还十分明亮,看着姜照问:“你在想什么?”
姜照笑着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了杨姨娘最后在侯府破落之后,为什么能不顾情谊将侯府仅剩的田产房产全都收进手里,不但不给奔走的程氏一点支援,反而还暗中勾上了长房,给儿女寻了好靠山好出路。
虽然长房心黑手狠,最后并没让她们母女三人善终,但在当时,杨姨娘所作所为当真是绝情到底。
原来,她那时并非走投无路只顾自己,而是早就有仇怨深种,早不把亲人当亲人了,早已有了决裂之心。
姜燕口中的恨,全是杨姨娘平日里一点一滴灌输给她的,才让她有了今晚的爆发。兴许不是有意灌输,母女两个关起门来偶尔抱怨一句,天长日久时间长了,点滴不满就积成了怨和恨。
一旦离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明白什么?”老夫人问。
姜照一时没说话。老夫人便道:“不想说便算了,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刨根问底。只是你这次……怎么知道姨娘有手脚,能想这个法子套她出来?她平日有些怨气我都知道,但还真没料到她……”一声叹息。
姜照不好解释。
她真不是想套杨姨娘出来,只是估模着长房污她名声的时候差不多到了,故意留个破绽看看对方是否动手。没想到,长房不但动手了,而且比前世更狠,动静更大,更没想到,杨姨娘竟然牵涉其中。
前世这一次,有杨姨娘的影子吗?她不知道,也不可能查清了。
默默帮着翠翘铺好床被,姜照扶祖母躺下休息,然后自己睡了临墙的竹榻,替翠翘值夜。熄了灯之后,屋里暗下来,窗纸微微透亮,想是已经快到早晨了。
床帐里许久都有翻身的声音,姜照知道祖母没睡着。她也睡不着,最近的,久远的事情一件件在脑袋里过,越想越清醒。突然听到祖母叹口气,依着迎枕坐了起来,“阿萝也没睡吧?算了,咱们说说话。”
姜照起来点了灯,走过去帮祖母把迎枕垫得舒服些,就茶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祖母。老夫人喝两口水,摩挲着茶杯出神,半晌才道:“当年你姨娘进府,次日给我倒茶,就是用的这个杯子。”
姜照心里一动。
“原来姨娘行过敬茶礼?”她没长辈说过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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