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明已经许久都没出现了。
自从那次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送了一张纸条过来,说朱富已死,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不但人影不见,就是纸条也未曾再送。姜照知道他若是干掉了朱富,势必会有比较麻烦的尾巴需要料理,也就不去招惹他,更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节外生枝,连缉事堂以及他给的明面地址都未曾去过。
甚至,连安置洪九娘的民宅都未再涉足,把侯府的人撤了,让蒋三郎帮忙找了可靠的会武朋友分散在民宅左近住着,一为守护,二为在必要时候传递消息。
从而彻底撇开和朱富牵扯过的痕迹,只要飞鱼卫的人不细查,是查不出来的。
况且朱富身份特殊,唐国公府和飞鱼卫高层互相猜疑,两边各有顾忌,下死力气彻查并不可能,这是姜照前世就明白的道理。而朱富曾经的手下呢?更没理由把主子倒卖消息讹诈的事爆出来找麻烦,所以姜照忖度着朱富的死影响不到侯府。
日子一天天过去,果然一片风平浪静,她准备的后手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现在,眼看着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吴长明突然送了信来要求见面,是不是说,风波已过?
“那我就去见见他。顺便,探个口风。”姜照打定了主意。
按着纸条上约定的时间地点,姜照随便寻了一个理由,和家中长辈说一声便带人出了府。
带的是贴身丫鬟夷则,还有蒋三郎和他两个徒弟。
蒋三郎在侯府日久,衣食住行样样妥当,女儿又整日泡在针线房高兴得不得了,他渐渐对侯府也有了归属感,从挂单的教头心态转变成了真正的护院心态,近来姜照若是出门,他都主动要求护卫。
乐康城自从闹过一次所谓“江洋大盗”之后,依旧像往日一般祥和安定,侯府小姐出门更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多带个人总多一份保障。
“有劳蒋师傅。”登车前姜照笑着和蒋三郎道谢。
“四小姐客气了。”蒋三郎躬身作礼。
他还带了一队八人的护院,全是训练场上的佼佼者,八个结实儿郎往马车周围一站,那气势扑面而来,自不是寻常仆役小厮可比。姜照隔着纱窗看了,心中欣慰,把原本要跟车的仆役都打发了,只留了老车夫和熟悉地面的婆子。
出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这是姜照的谨慎之处。她先去市面上逛街,最后再去指定的茶楼落脚,这样吴长明再去不会显得突兀,若真有人跟踪监视,也无明确证据证明两人是约好的。
于是她从侯府出来之后,沿着最近的一条街市慢慢放车走着,看到街面上有什么稀罕有趣的东西便打发婆子去买,一条街逛完已经买了许多东西,堆在车里占了足够两人的地方。幸亏这次用的车大,倒也不算什么,姜照决定去另一条街接着逛。
那条街上有娘亲留下来的产业铺子,一家首饰店,一家生药店,还有一家小酒楼,都不是太兴盛的生意,和城中大买**不起,基本维持着罢了,其中生药店这两年一直在亏损,全在吃老本。
路过几家店面的时候姜照并没进去,让车夫把车停在稍远处静静看了一会,然后就走过去了。她重生之初还打算好好打理一下这些产业,可一直未曾腾开手,上月底刚把历年的账目看完,若要整顿起来靠它们赚钱还得一番精力,忙着习武、训练护院,她打算过一阵子再说,总之现在用着姜驷的钱,手头还很宽松,倒不用急着到处抓挠银子。
“那药铺子看着生意还不错啊,人来人往的,怎么连年亏损呢。”车子走过这条街后,跟着主子看店面的夷则悄声嘀咕。
姜照笑了笑,未搭腔。从账本上来看并没什么破绽,但真正经营一个铺面的话,账本和实际可能有天地之别。等腾出手来,找那掌柜的问一问便能洞悉了。
“姑娘,进去喝杯茶解解渴吧?走了这半日了。”
马车走到另一条街上,路过一家两层高的茶楼时,夷则突然提议。
这是主仆两个早就定下的,装作是临时起意去喝茶。听到丫鬟的话,姜照转头隔窗一看,茗远茶楼,果然是吴长明约定的地方到了。
“好。”姜照应了一声。
夷则并不知道主子要到茶楼来做什么,只按着事先的吩咐提高了嗓子,“停车,姑娘渴了,去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于是一行人便在茶楼前驻足。
夷则还故意让婆子去询问,问这里都有些什么茶,成色好不好。门口迎宾的伙计很是能说会道,站在那里声音很响亮,把自家茶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逗得附近路过的行人都在笑。
婆子也笑,回头对夷则说:“听起来不错,要么,姑娘就在这里歇息?”
事情便这么愉快地决定下来。
车子在茶楼旁附属的小跨院里驻了,姜照带了丫鬟和蒋三郎师徒上楼,留了护院等人在底下歇息喝茶。时近正午,茶楼里客人不多不少,一楼大堂坐了一些散客,二楼上去是雅间,有客的不足一半,姜照挑了一个最靠里的雅间,十分清静。
吴长明还没来,门便没关,蒋三郎师徒站在外面,姜照随便让夷则要了一壶今年的新龙井,摘了帷帽,一个人坐在窗前慢慢品。
正是暑伏天气,有些闷热,洞开的雕窗外是一片笼着薄云的淡灰蓝色天空,偶尔有风吹进来,是暖而湿的,并不凉爽。壶中茶水品质一般,在普通茶楼里不用期待能喝到极品,姜照从小被喜欢茶道的父亲养刁了嘴,对这茶的兴趣便不大了,聊以打发时间而已。
夷则陪在旁边,主仆两个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慢慢耗着。
距离定好的见面时辰还有半刻多些,姜照一边等,一边琢磨吴长明见面的意图,微微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手中捏着茶盏,意态悠闲。
坐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不合时宜的嘈杂和吵闹声却从街面穿到一楼,又一路传进了二楼。听起来是一群粗嗓门的男人进来了,呼呼喝喝,很是扰乱茶楼的清雅气氛。
姜照眉头微微一皱。
嘈杂声却越来越近了,伴着沉重脚步,有粗暴喊声传来。
“这一层我们爷包了!闲杂人等赶紧出去,不得有误!”颇为刺耳,而且相当蛮横。听起来是站在楼梯口喊的,声音却直直传到最里头的雅间来。
夷则怒目:“谁呀这是?”
门外蒋三郎要过去询问,姜照拦住了他,“些许宵小杂碎,不劳蒋师傅辛苦,您是教头,别掉了身价。”
蒋三郎微微躬身,踏进半只脚进来,伸手要把未曾关上的雅间隔扇门合紧。
那边粗暴的喊声过后却是粗暴的踹门声,听起来,似是每个有人的房间都被踹开了,喝茶的客人们正在被赶。
踹门的人很快来到这边,蒋三郎关门的动作还没完,那人已经出现在门口了,是个身穿灰色粗布短衫的莽汉,满脸嚣张。
“都走都走,我们爷包场,走慢一步别怪咱们拳头不客……”
话未曾喊完,他借着尚未关上的隔扇门看到屋中客人,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屋里是两个姑娘让他很意外,而且,他还眼尖地发现两个姑娘都很漂亮,尤其是年龄略小的那个简直和画上仙女似的,顿时让他眼中泛光。
至于守在门外的蒋三郎师徒两个,完全被他无视了。
“乖乖,这么好看……”莽汉口中发出赞叹。
蒋三郎砰一声把门重重甩上,阻挡了他的视线,“看什么看,瞎了你的狗眼!”
“哎哟跟爷爷我扎刺,你是什么东西?”莽汉跟蒋三郎对上了。
楼梯口那边传来另一道粗鲁的声音,“来宝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撵人!戳在那里要死啊!”
原来他叫来宝。
这来宝听见喊声连忙转身点头哈腰,把蒋三郎抛在一边,“张叔,这里有俩漂亮姑娘!”
“姑娘?谁家的?”
蹬蹬脚步声急促靠近,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一身绸缎,挥舞的手上一个硕大金扳指,同样无视了蒋三郎师徒,用那戴着金扳指的手指着关闭的雅间门,“这里有姑娘?”
“是,是,有俩呢,特别好看。”
“确定吗,不是诓我?”
“不是!呃……不过刚才门关得太快,没看清……”
“那他妈的还不给我踹开了看,废什么话?!”
两个人一问一答聊得热闹,根本就把蒋三郎师徒当作无物。蒋三郎脸色沉得可怕,早就捏了拳头,他徒弟更气愤,上去就拦住了将要伸脚的来宝,“滚!”
蒋三郎横身挡在门前,如金刚怒目,“不想死赶紧滚蛋!”
出身贫家的人最看不得这些为恶的富人,何况当着护卫之职,师徒俩都觉得小姐被他们这样议论是极大亵渎。要不是不想给侯府惹麻烦,两人早就忍不住出手的,一拳就能把狂徒打趴下。
“哎呦呵——”
金扳指总算肯拿正眼看师徒俩了,却是十分不屑,“啧啧,还有两条看门狗,莫非里头真得坐着天仙美女?”
说话间楼梯上有呼啦啦涌上来一大批人,都是他们一伙的,足足十几个莽汉,把狭窄的走廊塞得满满。
金扳指伸手一招,豪气干云,“小的们!给我把这两条看门狗拖出去打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