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节时并不知道她的生活因为弟弟的退学发生了改变,更不会想到弟弟这只本性属羊的“虎”,“归山”之后能给她的婚姻带来晨光初露的惊喜。在经历得意门生的突然离去之后,她不再盼望弟弟感悟生之多艰,重扬人生之帆,尽快回到学校,完成从大学生到科学家化蛹成蝶的转变。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弟弟平安地活着。
不经意间,星运降临在弟弟的头上,她,还有石家湾的老少爷们老少娘们,还有舅舅赵大成、大姐石节粮、二哥石节电、四妹石节水,还有杨伯伯,甚至包括弟弟在内的许多人,都还没有醒过神来。他们这些生活在娱乐圈外的人,无论大学教授还是深山农民还是进城民工,对机会的漠视不约而同,无一例外地呈现出极其弱智极其可笑的人性本态。
这就是生活,未经包装的生活。
1
石节时嫁给张大头当然是后来才有的故事。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看到结局。
那时,石节时几乎把工作之外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关注和研究弟弟——这只放出笼子的虎。这只虎如果不能如她所料最终回到学校,那将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和最大的痛苦。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在“放虎归山”不可预知的情况下,她哪有心思考虑个人的婚事?
然而本命属虎的周节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自从接到三姐的电话之后,他就快乐起来。
他在工地的主要任务,是跟老杨一起看守工地的建材和协助装卸工码水泥包。码水泥包是个又累又脏的活儿,但周节能却干得欢,毕竟这种高强度劳动不是很多。
在周节能来工地不久,老杨家里出了事。他孙子今年高考没考好,自知上大学无望就去南方打工,可是进厂不久就从二十多米高的作业点上摔了下来,年轻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
老杨回老家住了半个多月,再来工地时须发全白,周节能差点没有认出来。
丧失爱孙的老杨再看周节能时,眼里就有了更多的爱意。每天傍晚吃了饭,洗了澡,老杨像哄孙子一样总要给几个零钱,让周节能上街买点冰淇淋或是别的什么,还要反复嘱咐他防地痞防坏人。好在离工地不远就是一个繁华地段,有超市,有酒吧,有茶楼,当然还有派出所,不然老杨是不敢让周节能去的。一到夜里,这里灯火通明,歌声四起。周节能每次来到这里都很兴奋,逛着逛着就忘了回。
这天傍晚,周节能拿着一根冰淇淋边吃边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叫“大红灯笼”的茶楼门前。茶楼里有很多人,有的品茶,有的聊天,有的还跑到台上拿起麦克风模仿某个明星吼几嗓子蹦几下,过把明星瘾。
周节能站在门外呆呆的,忘了手中的冰淇淋。茶楼门前有个保安,见周节能土里土气傻乎乎的样子,就冷着脸走过来挥着手说:“去去!”
周节能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保安,就不怕了。在他看来,保安就是警察。他说:“我要进去喝茶!”
那保安鼻孔哼了声,说:“你喝茶?就你这样子也想进去喝茶?回去换身衣服!”
周节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洗了澡,衣服是干净的!”他边说边往里走。
保安伸手拦住,说:“你想捣乱不是?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周节能怕“坏人”不怕“好人”。保安是“好人”,所以他不怕。他格开保安的手,说:“我偏要进去,偏要进去!”
保安的眼珠子一下子暴起老高。他一伸手揪住周节能的衣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做出要打的样子,说:“你走不走?你走不走?”
周节能硬着脖子,说:“我不走,偏不走,就是不走!”
一场冲突眼瞅着就要升级了。
这时,一个扎着长辫子、蓄着八字胡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拉开保安的手,说:“小王,你这是干什么?”
保安小王喘着气,伸手一指说:“他,他硬要往里闯!”
长辫子男人瞅了一眼周节能,眼珠子就定着不动了。他说:“您,您是周董您贵姓?”
周节能莫名其妙,说:“你是问我吗?”
长辫子男人连连点头说:“是是,您贵姓?
“我姓周。”
“你姓周?!你是周杰伦?!”
“是啊,你认得我?”
“哇!”长辫子男人张开双臂喊了起来,“周董,前几天就听人说您来江都了我不信,没想到啊您还真来了——哇!”
周节能突然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就连忙摆手说:“不不,我不姓周我姓石”
长辫子男人一愣。“你不是?你不是周杰伦哪你是谁?”
周节能说:“我本来姓石后来才姓周,我是石节能真的不糊你!”
长辫子男人突然伸出手来拨看周节能的头发,又从头到脚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地说:“好,好,好!小眼睛,单眼皮,脸少肉,完美的上镜脸形!”
周节能躲闪着对方的手,心里有些怕。
长辫子男人打了一个哈哈,说:“我请你喝茶可以吗?”
“你请我喝茶?”
“对!”
周节能犹豫着,猜测着,防备着。
长辫子男人似乎猜出了他的顾虑,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出钱的。”
长辫子男人这一说,倒让周节能不好意思起来。他拍拍口袋说:“钱我有,我想进去喝茶保安不让!”
长辫子男人说:“这是误会,我带你进去他们就不会拦你了!”
周节能看看门边的保安,眉头一扬,说:“好,我跟你进去!”
命运在这一刻出现了转机。
长辫子男人将周节能带到靠近前台的贵宾席上坐了下来。周节能正要掏钱,长辫子男人一挥手,说:“今天我埋单!”他点了几样冷饮和水果拼盘,又亲手开了一听果汁递给周节能。
周节能觉得这个长辫子男人怪怪的。如果不是对方替他拉开保安,他还以为这是个坏人。
长辫子男人是星秀公司老总阿克耶思,也是圈内闻名的娱乐策划人,只是周节能孤陋寡闻而已。
阿克耶思拿出电话本让周节能写上姓名和联系电话,然后才作自我介绍。之后他问周节能:“你见过娱乐天王周杰伦吗?”周节能说见过。娱乐策划人一惊,说:“你见过小天王?”周节能说:“我见的是照片。干妈说周杰伦长得像我,我也觉得有些像”
阿克耶思说:“不是他像你,是你像他!当然,就你现在这样子普通人是一下子看不出来的。小周,我要包装你!”
“包装?什么包装?”
“所谓包装——”阿克耶思顿了一下,说,“包装是我们的行业术语,简单的说就是把你打造成为明星!”
周节能想起干妈给他理周杰伦的发型穿周杰伦的衣服,就说:“我知道,不就是理个发换套衣服吗?”
阿克耶思一挥手说:“不,不是这么简单!”他见周节能把一听冷饮喝了个底朝天,便又开了一听递了过来,才接着说,“这是提高知名度并将你推向演艺市场的一种策略,是对你演艺品牌的全方位塑造!比方说,我要把你包装成周杰伦,不仅要在发型和衣着款式下功夫,还要充分挖掘你自身所拥有的诸多因素和特质——你会唱歌吗?”他突然问。
周节能说:“我当然会啊,我来喝茶,就是想来唱歌的!”
阿克耶思双眼一亮,紧接着问:“你会跳舞吗?”
周节能说:“我当然会啊,我来喝茶,也是想来跳舞的!”
阿克耶思一拍大腿,指着台上的麦克风说:“上去,上去啊!”
周节能起身走到台上拿起麦克风,刚想张口又停了下来。他返回台下走到阿克耶思跟前说:“耶叔,不会要钱吧?”
旁边桌子的几位茶客窃窃地笑起来。阿克耶思可着嗓子说:“唱吧跳吧不要钱,你想么唱就么唱,想么跳就么跳!”
周节能这才放心地走到台上。他突然想起了凤儿婆教给的鼓舞。那天凤儿婆到王母山庄看他跳鼓舞,他因为想着“外出闯天下”没用心思跳,现在他要好好地跳一回了。
他放下麦克风,刚想起步又停住。阿克耶思连忙走过去小声问:“小周你又咋啦?”周节能左右看看,说:“耶叔,有鼓吗?”阿克耶思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鼓?什么鼓?”周节能比划着说:“就是咚咚的鼓嘛!”阿克耶思恍然大悟,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说是要爵士鼓伴奏是吧?”他问茶楼老板娘:“你有爵士鼓吗?”老板娘嫣然一笑,说:“你要的能没有吗?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我也要摘呀!”阿克耶思显然是茶楼的常客。老板娘转身去了后台。一会儿,几名工作人员将爵士鼓在台边架好。周节能操起鼓槌,“的咚咚的咚咚的的咚咚的咚咚”地敲了一轮,又问道:“有人打鼓吗?”
阿克耶思自告奋勇,说:“我来!”他操起鼓槌学着周节能敲过的节奏敲了一轮。周节能说:“对对,就这样敲!”
台下的人都瞪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周节能。显然,他们被这个傻乎乎的大男孩吸引住了。
鼓点响起,周节能立即进入状态。他月兑掉鞋子,赤着双脚“噫呀”一声,整个人就变了形:脑袋像被丝线吊着晃晃悠悠摆来摆去,面部的肌肉左抖一下右跳一下;手、腕、前臂和后臂全都飘浮起来,胸、月复和臀突然错位反向挪动突然间,他将身子一缩,整个人便忽左忽右地旋转起来,时而快如闪电,眉飞色舞,双目炯炯;时而凝重呆滞,呲牙咧嘴,怪面狰狞
阿克耶思一边击鼓一边大叫:“妙妙妙!好好好!”
台下众客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掌声口哨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跳罢鼓舞,周节能又唱了几首细公教给的山歌,赢得了满堂喝彩。
周节能刚一回到座位,就让阿克耶思请到台后的一间包房里。阿克耶思叫了几道菜,又给周节能满上一杯冰饮料,举起杯说:“小周,为我们的历史性会见,干杯!”
跳过鼓舞唱过山歌之后,周节能对这位阿克耶思叔叔就多了许多好感。他也举起杯说:“耶叔,感谢您带我来跳舞唱歌!”
阿克耶思将一杯饮料一饮而尽,说:“小周,你愿意天天唱歌跳舞吗?”
周节能说:“那当然!可是耶叔,天天唱歌跳舞我就不能**生存了,就没饭吃了。我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让我爹我娘还有干妈过上好日子!”
阿克耶思哈哈一笑,说:“是吗?天天唱歌跳舞就不能**生存就没饭吃了吗?凭你这双手能让你爹你娘你干妈过上好日子吗?”
周节能很有信心地说:“那当然罗,我已经扛得动水泥包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阿克耶思打住笑。“我跟你讲啊小周,赚钱不着累着累不赚钱,你越是累啊苦啊你越是没钱!跟我干吧小周,我保你天天唱歌跳舞还能过上好日子!”
周节能有点动心。“真的吗?”
“当然!”阿克耶思把胸脯拍得嘣嘣响,“刘德华你知道吗?周星驰你知道吗?”
周节能直摇头。他傻乎乎地问:“他们是扛包的吗?”
阿克耶思从身上掏出一本杂志“哗哗”地翻,指着其中的彩页说:“这个人就是刘德华,这个人就是周星驰,都是超级大腕!”
周节能一拍脑袋,说:“认得认得,名字跟人没对上号!”
阿克耶思说:“就是嘛,你咋连他们都不认得呢?我跟你讲啊小周,他们就是凭着唱唱跳跳一年赚了几百几千万,你扛包能扛出这么多钱吗?”
周节能有点不相信,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呢!”阿克耶思甩着手说,“张艺谋你总知道吧?”
“张艺谋?”周节能努力地想了想,说,“我知道,他是个演员!”
阿克耶思很无奈地苦笑一声,说:“张艺谋是导演,被他捧红的演员拍个广告就是几十几百万!你知道他过去是干什么的吗?他是个弹匠!弹匠你知道吗?”
周节能说:“弹匠就是弹棉花的,我二叔就是弹花匠!”
阿克耶思说:“对,弹花匠就是弹棉花的!小周你说,你二叔弹棉花一天能赚多少钱?”
周节能如实相告,说不知道。
阿克耶思说:“你不知道我知道啊!弹棉花在我家乡一天二十块,那是满头满脸的灰啊!你想想,张艺谋要是一直弹下去,他能弹出个大导演大名人吗?”
“所以,”阿克耶思说,“你跟我干是没错的!我要把你包装成明星,大明星你懂吗?”
周节能问:“明星有钱吗?”
“你啊”阿克耶思哭笑不得,“明星咋会没有钱呢?我跟你讲啊小周,人的名气就是资本,名气越大越是有钱!”
周节能终于动心,说:“耶叔,我一点名气也没有,我哪有钱啊。”
阿克耶思说:“没名气就跟我干啊!”
周节能高兴起来,说:“好,我跟你干!”
阿克耶思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今晚第一眼见到周节能就有一种预感:他的娱乐策划生涯将要一飞冲天。此时他就以娱乐策划人的身份提出了三点意见:一,周节能与他的星秀公司签订合同,公司负责提供食宿条件和服装、通讯等费用。二,周节能必须接受公司的培训、包装和演出安排,否则将要承担赔偿责任;三,签约期间,周节能以周杰伦模仿秀身份出现,并有义务做到以假乱真。未经公司许可,本人不得以另类形象出现
周节能说:“耶叔,我签了约真能天天唱歌跳舞吗?”
阿克耶思拍着他的肩,说:“小周,签约之后你唱歌跳舞就是工作。是工作你懂吗?你唱你跳公司才给你工资,唱好了跳好了就是你工作干好了,工作干好了你就出名了就有出息!这比你扛包要强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啊!”
周节能终于打消顾虑,说:“耶叔,那我就同意了!”
阿克耶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举起杯,说:“小周,为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干杯!”
一场“历史性”会见就这样获得了圆满的结果。阿克耶思将周节能一直送到工地入口,说:“小周,明天上午八点,我们茶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