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秦季走后叶倾澜心乱如麻地呆坐了好一阵。今晚是没心思做事了,她草草洗漱准备就寝,然而,秦季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却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托你的福,他还没死!”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莫非,他是在向她暗示什么?
叶倾澜越想越觉得秦季话中有话,便翻身下床,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今天的高楼跳伞表演。很快地,她搜出了一大堆相关新闻:
恒海大厦惊险一幕……
跳伞表演险些闹出人命……
挑战极限,或是自杀表演……
…………
这些报道的内容以及相关视频,看得叶倾澜心惊肉跳手足冰凉。一想到就因为自己没有赴约,差点断送了如此年轻的生命时,她就控制不住地以手掩面,浑身发抖。
现在她才知道,秦季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冷静了,假如欧阳涵是她弟弟,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拥有无限美好未来的少年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而她,也将终此一生,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中。
天啊!她真的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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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澜经过一个晚上的思想斗争,终于一大早站在了欧阳涵和秦季的宿舍门前,她敲了很久,始终没有人应门。看来他们已经离开。
拿出手机拨打欧阳涵的号码,得到的回答是“对方已关机”。叶倾澜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松懈下来。
昨天是她做错了,不该逃避。可是,即便现在见到欧阳,她又能做什么呢?说一些空泛无用的安慰,还是把伤人的话亲口对他说一遍?她自知罪孽深重,但,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也许她现在唯一能为欧阳涵做的,就是远离他的生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让他慢慢地淡忘。
元旦过后紧接着就进入长达两周的期末大考。欧阳涵和秦季双双缺席了结构力学考前的最后一堂习题课,考试当天,他们虽准时出现在考场上,但考试开始后仅仅四十分钟欧阳涵就交了卷,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呆。秦季紧跟着也交卷离开考场。
至始至终,无论欧阳涵,还是秦季,都没有和作为监考的叶倾澜有过任何语言或者眼神上的交流,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终于,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和两兄弟走到了形同陌路的一天……
就在叶倾澜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难过之时,邵文方的案子有了结果。
根据检察院的调查结果,邵文方收取六百万贿金的犯罪事实成立。但在邵文方羁押期间,他举报了省建设厅厅长文守中的贪腐案。文守中一案涉案金额高达亿计,就像一颗重型炸弹引爆了一样,立刻引起了全省高层领导和公检法系统的高度关注。因为邵文方提供了文守中案的关键性证据,属于重大立功表现,将功补过。
再者,鉴于邵文方任职期间口碑良好并无不法行为,这一次属于初犯。且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便服刑,最终法院决定从轻处罚。限邵文方六个月内返还全部六百万赃款,再追加两百万罚金,可免于追究刑事责任。当然,行政处分还是难以避免的。
这对于邵京和叶倾澜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邵京没有把其中的内情告诉未婚妻,邵文方这次从轻处置,可能是姚薇的爸爸,e城市委姚书记从中斡旋的结果。
他虽然很不愿意欠姚薇的人情,但这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坐牢,还是回到家中安享晚年。邵京私下请姚薇吃饭再三表示感谢,姚薇倒表现得风淡云轻,一副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模样。
剩下的,就是如何在六个月内凑齐八百万的问题。邵京父母的房子属于单位福利房,不能在市场上自由买卖,邵家除几十万存款之外,最值钱的就是邵京现在居住的三居室公寓。几年前邵京父母全款买下的这间公寓价值已经翻了近三倍,如今市场价两百五十万左右。
叶倾澜这几年跟着导师参与过好几个工程项目,攒了大约十五万,其中五万三个月前赞助邵京买车,还剩十万。邵京自己有十来万的存款,这样算起来差不多凑齐了三百多万,剩下的那四五百万就要靠借钱了。
尽管借五百万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毕竟有了努力的方向,自邵文方出事以来一直压在两人心头的巨石,总算暂时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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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大考结束后e大开始放寒假,转眼便到了春节。本来作为未婚夫妻相互去对方家里拜年属于基本礼节,但因为邵文方的案子,两家人一时心结难解,只好取消拜年计划。
叶倾澜磨蹭到小年夜才回到母亲和姜致桓的家,姜赫因为工作的缘故则直到除夕这一天的下午才终于出现,被姜致桓好一顿批评。
姜家的除夕照例缺少过年应有的气氛,没人放鞭炮没人高声说笑,姜致桓亲手写了一副春联叫儿子贴在大门口,算是迎新春。
叶亭和叶倾澜在厨房忙碌了一个下午,整饬出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可惜一家人都不大喜欢说话。
自从邵文方案之后,叶倾澜见到姜家父子总感觉别扭,自然不会主动调节饭桌上的气氛。姜致桓军人习惯,吃饭又快,刚刚半个多小时,沉闷的年夜饭就结束了。之后便按照惯例打开电视机,观看一年比一年更了无新意的春节联欢晚会。
午夜钟声刚刚敲过,春晚还没唱到“难忘今宵”呢,叶倾澜便主动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走,一晚上没怎么开口的姜赫也起身向父亲和叶亭道了晚安。
姜赫慢慢走完从一楼通向二楼的台阶,又慢慢地走到叶倾澜的卧室门口,站了许久,才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叶倾澜正在回复原容与的拜年短信,她刚刚键入“也祝你新年万事如意,请代我向原伯伯问好,拜年”,就听到夹杂在炮竹声声中的敲门声。
她本以为是母亲叶亭,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人是面色沉凝的姜赫。
“找我有事?”叶倾澜有点意外,淡淡地瞅了姜赫一眼,随手指了指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请坐吧。”
姜赫看也没看那把椅子,转身掩上房门,走了进来。叶倾澜扫了一眼合上的房门,没有作声。
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更衬出屋内的冷寂。姜赫不言不语,直接走到梳妆台前,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台面上,“这卡里有三十万。”他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叶倾澜怫然变色:“……什么意思?”
“我猜你现在正需要,算我先借给你的。”他淡淡地回答。
这次过年回来,叶倾澜的确有打算向母亲借钱,但她从未想过要姜家父子的钱。她默默垂下头,将梳妆台上的银行卡朝姜赫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用这钱。”
这话说得直接,姜赫冷峻的面部线条终于松动了一下,声调里也多了一丝苦涩:“你……还在怨我?”
“不敢。”叶倾澜干巴巴地说,视线仍旧低垂,“各人的立场不同,你也说过,你是职责所在。”
“那就收下。”姜赫把银行卡推回原位。
她抿了抿嘴唇,慢吞吞地说:“……邵京不会愿意的……”
姜赫愣了,随即说:“他没必要知道钱的来源。”
叶倾澜还是摇头,又把银行卡推远些,“我不能这么做,你拿回去吧。”
“小澜,八百万不是小数目,现在不是跟我赌气的时候。”姜赫无声地叹息,声音听起来无奈而且疲累。
“我不是赌气。”
姜赫无奈:“十几年了,叶阿姨嫁到我家都十几年了,小澜,为什么在你心里,我永远……只能……是个外人?”
叶倾澜低垂着脑袋,闷声不响。不远处有人在放烟火,姹紫嫣红,照亮了整扇玻璃窗,也映红了站在梳妆台前相对无言的两张年轻的脸孔。
姜赫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了,不由又叹口气,迈开脚步向房门移动。“卡你收好,密码是你的生日。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难道,你想用这三十万来减轻罪恶感吗?”
隐隐含着怒意的质问从姜赫背后传来,叶倾澜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心中愤懑,将这句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姜赫猛然转身,刀尖般锋锐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就算……邵文方触犯了法律,你非要亲自查办他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检察院没有其他人了?”
如果他当初选择置身事外,姜邵两家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尴尬的境地?
姜赫定定地望着她,胸口明显起伏,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她等了良久,也没等到他的答案。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叶倾澜摇头苦笑。她捡起桌上的银行卡,坚定地塞回他手里,“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姜赫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斜对面属于自己的卧室,在窗前的写字台前矮身坐下,习惯性地模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染上烟瘾的,他只知道,因为有了香烟,他才能暂时忘却一些刻在心里的东西。
写字台上立着一个木制相框,那是他和叶倾澜,邵京,周盛,原容与五个人在月恋溪旁的合影,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笑得眉目舒展,仿佛亲密无间。
抽完第n支烟后,姜赫起身打开窗户,让寒冬冷冽的风吹散屋里浓厚的烟雾,也吹散自己满腔的愁绪。
大年初一,叶倾澜找了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艰难地开口向母亲借钱。叶亭二话没说,拿出几个存折交给她,说:“小澜,姆妈能力有限,这些年大约也就存了这五十几万,你拿去交给邵京吧。”
叶倾澜接过母亲毕生的积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姆妈……,我们会尽快攒钱还你。”
叶亭抬手模了模她的发心,和蔼地笑了:“傻孩子,本来这钱就是准备给你结婚用的,还说什么还不还的。”
“姆妈……”叶倾澜感激地望着母亲。
“既然你已决定和邵京结婚,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能帮的地方我们就帮一把,叫他不用往心里去。”叶亭叹了口气,“邵京这孩子也不容易,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只要他好好待你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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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叶倾澜把自己的十万存款和母亲的存折一起交给邵京,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我们将来结婚很可能连房子都要靠租的,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如果再拿你和你妈妈的钱,我,我还能算男人吗?”
邵京一想到不仅自己全家这么多年积攒的财富全部耗尽,还要背上巨额的债务,心中便有如刀绞,眼角也不禁微微潮湿。
叶倾澜知道,在邵京心中多少还残存些大男子主义的思想,总觉得身为男人,有责任扛起家庭的经济重担,如今要他接受未来岳母的帮助,的确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这些钱你先收下,就当备用吧。如果到时候筹到了足够的钱,再还给我们也不迟。”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她只能这么说。
在她再三坚持下,邵京才答应暂时替她们保管。叶倾澜又问起借钱的情况,邵京说从他伯父和叔叔,姑姑那里总共借到了七十来万。
叶倾澜问起邵京的公寓,“房子挂牌出去超过十天了吧,有没有人出价?”
邵京目光闪烁起来,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是有人出价……,不过都比市场价低了不少,我妈……她不肯答应。房子写在我妈和我两个人的名下,她不同意,我也不好自作主张。”
他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自从他母亲知道邵文方将受贿得来的六百万全部给了旧情人,韩如云的态度便判若两人。以前天天向儿子哭诉,担心邵文方在牢里受苦,如今翻脸不认人,谁在她面前提邵文方她跟谁急。
邵京陪着千般小心跟她商量卖房子的事,韩如云两眼一翻,冷笑着说:“我这辈子给他洗衣做饭做牛做马,伺候你们爷俩儿,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凭什么要卖我的房子?凭什么让我出钱给他赎身?!”她最后说,“房子我不卖!让那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账东西烂死在牢里!”
“现在正赶上春节,可能看房子的人少一些,而且最近报纸新闻都说房价要跌,也难怪买主压价。”叶倾澜说,“不过,还是抓紧时间把房子卖出去吧,就算损失点钱也只好认了。”
邵京沉默了会,才叹气道:“我还得劝劝我妈,她到现在还在生我爸的气呢。”
“唉,伯母心里肯定不好受,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邵伯伯和那个女人交往应该是在认识伯母之前,伯母总会想通的。”叶倾澜安抚地握了握未婚夫的手,“虽说邵伯伯不应该做……那种事情,但依我看,他也不好见死不救吧?他能向旧日的恋人伸出援手,至少说明邵伯伯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邵京也没有告诉未婚妻,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女人还有个私生子,以及邵文方是被丘月凤敲诈才被迫受贿的事实。
叶倾澜曲解了事情的原委,他也不便纠正她,只好说:“谢谢你,澜澜,如果没有你一直支持我,我都不晓得自己熬不熬得过去。……今后还要害你跟我吃苦,想到这些,我心里真的……”邵京有点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
叶倾澜从侧旁温柔地拥抱了邵京,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别难过,好在最难的都过去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
她许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