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沈岸没有再回答,那夜在沉香阁的记忆对他而言是耻辱。
被人下药,在半清醒半迷醉的时候要了沈絮,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对她是出于真心,出于身体深处最真实的渴求和温柔。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毕沈岸坚硬的心变得异常柔软,觉得身边这个女人渐渐让他走出了六年前那段痛苦的阴影,可是最终知道真相,才知这女人是有意图接近,所以这段解释对他而言是羞耻,是承认他被骗的证据!
本来他都不想说,所以才能一直忍着不见沈絮,因为从未曾被谁算计过,而最后却被自己爱的女人摆了这么一道,自然心里有怨愤,甚至说不止是怨愤,是恨!恨沈絮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帮傅毅。
“好了,你一直要求我给你一个解释,现在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尽,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毕沈岸不再看沈絮,而是低下头开始处理文件嗄。
沈絮在原地站了许久,努力让自己翻腾奔涌的不安情绪平静,一点点拼凑她与傅毅从认识到现在的过程,最后眼底一冷,转身就往书房外跑去。
毕沈岸支着额头,听到楼下玉嫂的喊声:“沈小姐,沈小姐……怎么刚来就要走?……”
终于把所有话都讲清楚,而一旦讲清楚,两人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毕沈岸撑着额头,将面前最后半杯“长相思”饮尽,在召开记者会的前夜,毕沈岸在沉香阁的床上坐到天明,一次次地问自己:“能不能忍受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就如六年前那样,能不能?”
他自说自话:“不能!”
“那能不能忍受她这样顶着诩诩的脸来欺骗自己?”
他依旧自说自话:“不能!”
沈絮一口气跑到路口,打车,回学校,敲开宿舍的门。
杨漾已经睡着,去开门,却见沈絮站在门口,一脸惊慌,手里捏着毕沈岸的围巾。
“怎么了?这样子出什么事了?”杨漾吓坏了,因为面前的沈絮脸色白到毫无血色。
“你认不认识傅毅?”沈絮嘴里喃喃有声,像在问杨漾,又像在问自己。
杨漾顿了顿,回答:“这名字好熟悉,傅-毅-?对了,ERICFU,是不是ERICFU?”
“你认识?”
“对啊,不光我认识,云凌好多人都认识吧,最年轻的钻石王老五,他的瑞毅置地前段时间刚上市!”
“瑞毅置地?也就是说,他是毕沈岸的对手?”沈絮呆呆站着,眼里一片清冷。
杨漾被她吓得不轻,扶住她的胳膊问:“都是做房地产的,应该算同行对手你,沈絮你三更半夜问这个做什么?你别吓我!”
摇晃站不稳的沈絮终于转身看着杨漾:“你有没有傅毅的照片?”
杨漾想了想:“有,很多房产和财经杂志上都有他的专访,我去找找!”说完便走到柜子旁边,搬出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子。
杨漾为了追毕沈岸,几乎订阅了所有财经和地产杂志,这满满一箱子是这整个一年的期刊。
她随手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一本:“找到了,这一期是ERIC做的封面人物,里面有他的专访!”
沈絮抢过杨漾手里的杂志,封面上便是一张照片,配着醒目的标题——“云凌新锐企业家,ERICFU演绎从室内设计师到上市房企CEO之路”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淡亚麻色的西装,双臂交叠在胸前,面色冷峻,十足才俊的模样!
这个与她相处两年,每个周末都要共度两晚的男人,居然有这么深厚的家底。
“瑞毅置地,CEO……”沈絮喃喃在嘴里重复这几个字。
瑞毅置地她怎么会不知道,到处都可以见这个公司的房产广告,城中有好几个商业广场都是他旗下的产业。可是沈絮依旧无法把“瑞毅置地”和傅毅联系在一起。
“小漾儿,你知道吗?这个ERICFU,我两年前就认识了,每周与他至少见一次,在他郊外的别墅里同住两个晚上,他为我转学,改名,甚至承担阿辰全部的医药费,我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天使,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这么做,都是有目的!”
杨漾不懂她的意思,只是觉得担心,双手扶住沈絮的肩膀,将她拖到椅子旁坐下。
“沈絮你别吓我?你在说什么呢?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沈絮只是摇头,不断地摇头,摇头将头低下来趴在膝盖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去毕宅会要到一个解释,可是最终却要来了一个真相,一个足以颠覆她整个生命的真相。
荒诞,可笑!
沈絮掏出手机拨了号码。
傅毅接得很快,她却寒着声音,直接说:“傅毅,我要见你!现在,马上!”
杨漾呆呆地站在沈絮身旁
tang,听着那头傅毅的声音:“好,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
挂了电话,直接呆住的就是杨漾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像在看戏。
可是沈絮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抬头看着杨漾:“你现在别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她感觉自己被绕进了一场漩涡,周围一片黑暗,她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抓不到可以让自己浮上去的任何东西。
沈絮依旧裹着毕沈岸的那条围巾站在校门口等傅毅。
半小时之后傅毅就到了,司机开的车,沈絮一上去就闻到满车厢的酒气。
“去哪儿?”
“去别墅!”
傅毅报了地址,司机听命驶离。
郊外的别墅依旧那么清冷,一如沈絮两年前头一次踏进去的情景一样,整个客厅的窗帘都拉开,窗外是随风摇曳的树枝和藤蔓,月光就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缕照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斑。
这个如包裹在原始森林中的庭院,大到空旷,冷而暗沉。
沈絮一步步走进去,熟门熟路地开了灯,站在傅毅面前,一点点解开绕在脸上的围巾。
“ERICFU,瑞毅置地,傅老板,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傅毅其实有些意识到她来找自己的目的,只是真的要面临她这样直白的质问,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他今晚在莫离喝了酒,酒精有镇痛作用。
“你知道了?终于你还是知道了。”他微吁一口气,仿佛压了好久的石头终于落地。
沈絮逼近,说:“我只知道一部分,我问你,你当初接近我,答应帮我承担阿辰的医药费,是不是为了利用我去接近毕沈岸?”
“是!”他没有任何辩解,直言不讳。
“那你故意在毕沈岸的酒里下药,然后拍下那段视频,就为了破坏他和范氏之间的合作,是不是?”
“是!”傅毅闭着眼睛,拳头被他握得生紧,如果沉香阁那夜,是沈絮的天崩地裂,那么对于傅毅而言也是一场灾难。
她在床上遭受毕沈岸的凌辱,他在车上接受内心的凌迟!
所以现在沈絮这样一句句地质问他的罪状,他受不了,于是睁开眼睛,吸口气:“沈絮,不需要你一个个问题问,我直接回答你!从我第一眼认识你到现在,所有为你做的事都是抱有目的,我让你学画,让你扮淑女,让你留长发,让你穿长裙,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把你送到毕沈岸的床上,我不但在毕沈岸的酒里下了药,拍了视频,甚至当初你去诩?旧画廊实习也是我刻意安排,你还记得你在画廊的上司吗?高志朋,他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才会安排你去修A.S的作品,让你在地下室遇见毕沈岸,最后让你在Angela生日那天去Ruris给毕沈岸送画册,而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搞跨毕沈岸!照理这个计划应该实施得很顺利,可是我算错了两件事:一,我还是低估了这只狐狸!当初他选范氏合作双桂巷项目,我就应该想到范南昌已经有把柄握在他手里!毕沈岸这么周全谨慎的人,怎么会贸然跟人合作!他不适合与人合作,他只适合遏制和吞噬,所以他必须确保另一方全部受他控制,他才会去合作,而我最近拿到范氏的财务调查报告,才知道范南昌留给他女儿的范氏已经是一个空壳,而双桂巷项目是范芷云翻身的唯一一次机会!”
冗长的叙述,傅毅一口气讲完,最终眼神萧冷地看着沈絮,嘴角笑了笑,继续:“而我另外一个没有料到的,是最终你居然会爱上毕沈岸,甚至怀了他的孩子!”
傅毅说到最后,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努力搓了几下才有勇气说下去:“沈絮,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会恨我,会这样跑来质问我,但是我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沈絮往后退:“下药,一幕幕拍下我跟他的视频,放到网上,我赤.luo.luo地被公诸于世,流言蜚语,被学校开除学籍,最后怀着毕沈岸的孩子,被骗去医院,生生被迫流掉了那个孩子……傅毅,我如今一无所有,带着这具残破的身体站在你面前,你就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她已经没有泪,只有恨!
毕沈岸也好,傅毅也罢,她都无力去追究谁的责任多一点,她只知道她是无辜,孩子是无辜,他们没有理由这样毁掉她所有的生活。
“给我一个理由,你跟毕沈岸有仇?你要夺双桂巷项目?或者说你要跟宝丽竞争?”她想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傅毅要蓄谋两年,将自己送到毕沈岸面前!
傅毅猛烈吸了一口气,醉意渐渐清醒。
“理由?好,我给你一个理由!”傅毅拉着沈絮的手往楼上去,走进他的卧室,打开电脑。
输入密码,进入一个文件夹,双击,一张与自己一
模一样的脸。
沈絮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她知道屏幕上的照片不是自己,她没有拍过这些照片。
“知道这是谁吗?”
沈絮摇头。
傅毅坐到电脑面前,将照片一张张往后翻,嘴里喃喃回答:“这是A.S,AngelaShen,中文名叫沈诩,栩栩如生的诩,毕家的二小姐,毕沈岸的妹妹!”
沈絮看着屏幕上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脑里所有思维都瞬间被抽吸干净,从恐惧到惊悚,这是怎样一场局?一环环,她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傅毅知道她难以接受,一点点解释。
“我与Angela是在英国认识,她念油画,我念室内设计,本来打算等毕业之后就结婚,可是毕业前几个月,她意外怀孕,便只能回国跟毕沈岸坦白。我承诺会娶她,我们可以先领证,然后等毕业之后再回国办婚礼,可是毕沈岸不允许,知道Angela怀孕之后便买了一张机票想把她送出国,可惜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Angela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最终因为伤势过重而去世,我很晚才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才得知Angela已经下葬。至于毕沈岸,在起车祸中伤了一条腿,半年之后痊愈,安排人删了Angela在网上的所有信息,一切如常,还开了诩旧画廊,真讽刺,画廊名字应该是以Angela的中文名而得来,他造的孽,以为开个画廊就能赎干净?”
傅毅越说眼里的寒气越盛,沈絮却越听越绝望,最后一路摇头。
“我不信,我不相信!Angela是他的妹妹啊!”
“不,名义上的妹妹,其实跟他只有一小部分的血缘关系。Angela的生母是毕沈岸的阿姨,也就是他母亲的妹妹,早年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怀了Angela,但是那男人不愿负责,Angela的母亲难产而死,在那种年代又是毕家这样的家世,这种事情算是家丑,所以Angela的生母去世之后,毕沈岸的母亲就把Angela接去了毕宅,外人都以为沈诩是随了毕沈岸的母亲姓,其实是随了她生母的姓氏姓,所以真正来说,Angela是毕沈岸的亲表妹!”
“不可能,Angela,沈诩,A.S,不可能!你一定是编个故事骗我,她们怎么会是一个人!”
如此狗血的故事,她怎么信?!
“你不信?好,我带你去个地方!”傅毅拉着呆滞状态的沈絮下楼,直接把她带到车上。
车子驶出别墅,傅毅又给高志朋打了电话:“还在不在画廊?二十分钟后我就到,你把地下室的钥匙带上,在门口等我!”
他要带沈絮去见证事实,即使事实残忍,他也要让她醒!
从傅毅的别墅到画廊并不远,所以二十分钟未到就已经到达。
高志朋果然已经站在画廊的门口在等,看到傅毅拉着沈絮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
傅毅将钥匙接了过去:“你别去了,我带她进去!”遂拉着沈絮去了地下室。
宽而亮的走廊,当时她还在画廊实习的时候来过很多次。
最尽头的那个房间,高志朋曾经叮嘱过沈絮,这地方是老板的私人领域,其他人不准进去,而现在她就站在这个房门口。
傅毅掏出钥匙开门,“咔嚓”一声,门锁旋转,木质的门便开启。
里面漆黑一片,清冷无比。
傅毅牵着沈絮进去。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语气阴冷,带着恐惧。
傅毅扯了扯她的手,她不肯再跟着他往前走,他也不逼迫,自己先沿着墙沿一点点往里面跨步,墙上的壁灯随着他脚步的深入而一盏盏亮起……
墙上全是画,各式各样的画,每一幅画的下方都盖着A.S的印戳。
而傅毅走了大半圈,停下,看着自己斜对面的沈絮,她依然站在门口。
“都已经到这里,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方枕夏,你从来都不是懦夫,难道现在不敢了?”
门口的沈絮垂头吸一口气,从毕沈岸在记者会上宣布与范芷云结婚,之后的每一天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和惊奇,她还有什么不敢面对,于是脚步挪了挪,沿着傅毅的脚步往前走。
转了大半圈,走到傅毅面前!
地下室四面墙已经亮了三面,基本可以窥见这个地下展厅的格局,很简单,除了灯就是画,别无其他,所以空阔的空间在冷色调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森寒人。
沈絮看了傅毅一眼,垂头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面墙,“啪-”一声,头顶的射灯并排亮起,全部指向墙上那幅画,不,不是画,是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刺绣的牡丹花纹长裙,黑发披散,手里托着一杯酒,应该是偷.拍,刚好抓到她转身回眸笑的那一个画面。
定格,放大,被挂到这里,经历时月,最终
让沈絮站在她面前。
第一次,他们见面,画廊的招聘会。
“各位面试官下午好,我是云凌美院二年级的学生,名叫沈絮……”
“对不起,你叫什么?”
第二次,他们相遇,在地下仓库的画室。
“你叫沈絮?”
“嗯,是,沈阳的沈,柳絮的絮,您居然还记得我名字?
后来,她去Ruris讨要院子。
“诩诩…我知道今天又喝多了,醉到稀里糊涂,居然已经出现幻觉…如你所说,酒真是一个好东西,让我可以在幻觉里看到你…”
最后,在沉香阁二楼卧室,他抱住自己,耳边全是他的呼吸,一声声,带着压抑和温情:“诩诩……诩诩……”
他从始至终,嘴里喊的,心里念的,都是诩诩,而不是絮絮。
错了!沈絮,是你自己弄错了!
他说他爱过,骗子!他爱过的那部分,也只是把她当一个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