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长下巴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们家的东西?还偷了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因为饿,才去你家偷;我在你家厨房偷了几个蒸馍,偷了炭锨,我再没有偷什么。”
长下巴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说:“跟老子下山去,老子去家里和你对证。”
我向圆眼睛他们求援,但是圆眼睛他们对我看也不看,好像完全就没有我的存在。没办法,我只能跟着他们下山。
山下,有他们的马匹,他们骑着马匹在周围几十里巡夜。长下巴用一根绳子把我的手腕捆着,拉在马匹的后面,向着县城走去。我冷得瑟瑟发抖,但是我的心更在发抖,我不知道来到县城后,他们会把我怎么处理。我刚刚被从县城放出来,如果这次再进去,会不会永远不再放出来。过去在私塾学堂的时候,老师说过: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跟着马戏团做了多少坏事,他们能够放我离开,如果我这次再去县城,就成了再三再四了,会不会砍了我呢?
我正在紧张地思虑着,前方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马跑得很快,马的嘴巴里喷着白色的热气。那个骑马的人看到我们,就滚鞍下马,他对着长下巴说:“老爷到处寻你,你在这里。快点回去,你媳妇昨晚生了个大胖小子。”
长下巴高兴地喊了一声,其余的人也跟着喊。
我一听这话,感到很奇怪。昨晚我就在他家的厨房里,怎么没有听到动静,怎么就给不声不响地生出来了。我听见长下巴问:“我爹家怎么样了?这个小贼昨晚进了我爹家。”
那个人说:“老爷早上起来开门,只看到门槛被人起开了,厨房里丢失了几个馒头,灶火前不见炭锨,再没有什么。”
原来我昨晚走进的,是他爹家。
长下巴转身对着我说:“老子今天高兴,就放你一马,以后再别来老子地盘了。再要是见到你,砸烂你的狗腿。”
长下巴下马解开了捆绑我的绳子,我的手一松开,就转身走了。回头看到,他们打马奔出了很远。
我站在旷野上,天高地迥,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肚子里非常饿,但是没有任何办法,这是在寒冷的冬季,冬季的地里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夏季有小麦,秋季有瓜果,有玉米红薯,而冬季白茫茫一片,连地上的虫子都找不到吃的,只能陷入冬眠状态。
在老家的时候,我和长工的儿子曾经在冬季灌过田鼠。田鼠是一种狡猾的动物,它会在丰收的秋季给它把漫长的冬季需要吃的东西全部储藏好,然后在漫长的冬季里躲在洞穴里,连鼠洞也不出。我们从家里抬来满满一桶水,找到田鼠洞,灌下去,喝饱了的田鼠就会慢悠悠地爬出来。
现在,我又想到了灌田鼠的好办法。
我走到中午,看到了一条河流,已经解冻的河流在淙淙流淌,我沿着河流边的田地继续向前走,看到土埝下有一排排的黑洞,每个洞口只有手臂粗细,我知道那就是田鼠洞。
河流边,有一个打碎了的瓦罐。那时候的人去河边打水,有的用木桶,有的用瓦罐。我用瓦罐盛了半罐水,然后来到田鼠洞边,倒下去。水面先与洞口相平,然后突然降了下去。经验告诉我,先是田鼠在用**抵挡着水流,抵挡不住后,就会逃进鼠洞里。我挖过田鼠洞,我和长工的儿子曾经一人拿着一个铁锨,把田鼠洞掘开,我们看到田鼠洞的构造非常精妙,先是向下延伸,到了中途后,有一个伸向斜上方的洞穴,那是田鼠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所以,用水来灌田鼠洞,水太少了不行,因为水都流到了下方,而田鼠躲藏在储藏室里,安然无恙。
我拿着破瓦罐,又来到了小河边盛水。我不担心田鼠会趁机逃走。事实上,田鼠生性多疑,它是不会逃走的,它怀疑灌水的人守在洞口,专门等着捉它,所以它不会逃出来的。
我又把一瓦罐水灌下去,这次,水面依然与洞口相平,但是,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突然下降。因为第二次的水已经淹没了储藏室和田鼠了。
现在我需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田鼠爬出来。
大约一袋烟功夫,田鼠湿漉漉地爬出来了,它的肚子像个孕妇一样肿大,里面全是喝饱的水。在深深的洞穴里,田鼠以为它能够把我倒下去的水全部喝进肚子里,所以拼命喝水。等到它喝得头晕目眩,才醒悟过来,这才慢悠悠爬出洞口,想逃得一条性命。
我看着田鼠终于爬出洞口,再也没有力气迈动一步了。我抓着它的尾巴拎起来,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了田鼠,但是没有火苗。
我再饿,也干不出生吃田鼠的事情。
我提着田鼠向前走,每个遇到我的大人都闪在一边,他们不知道我这个打鼠英雄是个什么来头,而遇到的每个孩子都喜滋滋地迎上来,想要看我手中的田鼠。
来到了一座村落边,村边两个玩耍的孩子看到我提着田鼠,就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我问他们:“你们谁家有火?”
一个孩子举手说:“我家有。”
我说:“你取火过来,我请你吃烤肉。”
那时候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但是每个村庄里都有火印子。所谓的火引子,就是把北方常见的艾蒿拧成绳索一样的长条,用火点燃,艾蒿会慢慢地燃烧,因为拧得很紧,所以只能看到火星,而没有火苗。火引子也只有村中有钱人家才有,每逢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从火印子上引火。火引子要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燃烧,否则就不能做饭吃了。那时候我还见过火石火镰,用火石火镰相互撞击,蹦出火星,火星点燃易燃的线绒,会有火苗产生。但是,火石火镰非常罕见。绝大多数的村庄还是采用火引子。
我把田鼠放在地上,用泥巴糊住它的全身,然后从地上寻找柴禾,较好燃烧的荒草,较难燃烧的树枝,都是一会儿要用到的燃烧物。我找到了一大堆柴禾,等着那个孩子过来。
一会儿,那个孩子拿着火引子过来了,我先把荒草点着,等着火焰腾腾燃烧的时候,再把树枝架上去。熊熊燃烧的火焰,让我心中充满了惊喜。
树枝烧出了一大堆灰烬,我用棍子把灰烬拨拉出一个挖槽,把糊满了泥巴的田鼠放进去,然后再用灰烬埋住。
一股烤熟的香味袅袅升起。
我担心田鼠不够我们吃,又问他们:“家里有红薯没有?”
他们争先恐后地说:“有。”
我说:“每人拿两个大红薯过来,红薯拿来后,就能吃烤肉了。注意,别让你家大人看到了。”
两个孩子屁颠屁颠地离开了,我闻着愈来愈浓的烤肉味,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地上。阳光很好,照在我的身上,一股久违的幸福覆盖了我的全身。
那两个孩子对我很崇拜,他们觉得一个能够把田鼠从洞里灌出来的人,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所以,他们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他们每个人拿两个大红薯,他们果然每个人拿了两个大红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家人,他们果然没有告诉家人。
估计田鼠烤熟了。我把田鼠刨出来,用外面已经烤得炸裂的泥巴剥开,泥巴带着田鼠的皮毛一起被剥开了。田鼠的肉很像很细,比猪肉要好吃多了。
我们三个人吃完田鼠,仍然意犹未尽,我说:“大家一起捡拾柴禾,吃烤红薯。”
他们又高高兴兴地捡拾柴禾了。
我把柴禾架起来,火焰又腾腾燃烧起来,我把红薯扔在了火堆里,看着火焰****着红薯,看着红薯红色的皮变成了黑色,红薯那种甘甜的气味,也飘散了出来。
红薯烤熟后,我们把外面一层烧焦的黑皮剥开,红薯瓤子已经被烤成了白色,咬一口,很面,很粉,那时候我觉得世间的美味,莫过于如此了。
红薯吃完后,我想再向他们要点红薯,以备下次吃。可是,村口出现了一个女人,他在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和我一起吃烤红薯的一个孩子应声跑了过去,另一个孩子也跑了回去。
现在,剩下了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