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蒙古包里传出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那是毡鞋踩踏地面的声音。我们吓得钻出马房,一溜烟地逃远了。回头望去,看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手擎着马灯,一手拿着铁叉,从蒙古包里钻了出来。
摆月兑了危险后,我们站在草原上,我问:“你从哪里来的?”
他说:“从承德来的,你呢?怎么称呼?”
我说:“我从大同来,叫呆狗。”
他说:“我叫原木。”
呆狗,原木,两个名字听起来都呆头呆脑,呆若木鸡。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问:“你去马房里干什么?那里面有什么拿的?”
原木说:“你是山西人,显然就不懂行情了。我在草原上生活很久,知道内情。这户人家喂养的是马中,有一匹百岔铁蹄马。”
我问:“什么叫百岔铁蹄马?”
原木说:“蒙古马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这种马吃苦耐劳,奔跑疾速,聪明绝顶,大雪天,它能够刨开积雪,吃雪下的枯草;甚至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它还能够吃自己的粪便充饥。成吉思汗就是依靠蒙古马,征服了世界。”
我又一次听到了成吉思汗。这个人真是很神奇,怎么在草原上到处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原木接着说:“蒙古马中,最名贵的有四种:阿巴嘎黑马、乌珠穆沁马、乌审马、百岔铁蹄马。前两种产于锡林郭勒,第三种产于鄂尔多斯,第四种产于赤峰,就是这里。其中,第四种百岔铁蹄马最为名贵,当年是成吉思汗禁卫军的专用马。这种马的马蹄坚硬厚实,不需要挂蹄铁,而且行走高山峡谷和乱石堆中,异常平稳,所以就叫百岔铁蹄马。”
真想不到,蒙古马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对蒙古马这么精通?”
原木说:“我是盗马贼。只偷马,别的不偷。”
我想起了当初虎爪师父告诉我的,江湖上有一种窃贼,专偷一样东西,这类贼一般手艺都不高,也偷取的是比较好偷的东西。江湖上把这类贼叫做杂贼。
有的杂贼专门偷鸡,穿着大衣,在村外行走,看到有鸡觅食,就把浸泡了酒的米粒洒在地上,鸡吃了后,就会醉倒,这种贼将鸡揣在大衣里面的裤袋上。有的贼可以连偷七八只鸡。江湖上把这种贼叫做采毛桃。
有的杂贼专门偷田地里成熟的庄稼,江湖上叫做拾帐头。
有的杂贼假扮成乞丐,走进人家屋里见啥偷啥,江湖上叫做拾垃圾。
有的杂贼专门偷人家放在屋后的马桶,马桶是南方人的叫法,北方人叫尿壶,江湖上叫拾臭猪头。
有的杂贼专门偷人家晾晒在屋外的衣服,江湖上叫做飘白纸。
有的杂贼专门在闹市区偷取妇女身上的金银首饰,江湖上叫做采樱桃。
有的杂贼专门偷偷人家放在门外的大小木盆,江湖上叫做捞月亮。
有的杂贼专门偷人家泡在门外还没有来得及清洗的衣服,江湖上叫做采荷花。
这种杂贼属于江湖中最低等的贼,被江湖中人看不起。人群中最低等的是乞丐,贼群中最低等的是杂贼。江湖中,把这些杂贼统一称作黑幺。
除了偷这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外,杂贼还偷家畜。
有的潜入羊圈里,手中蘸着蜂蜜,伸进头羊的嘴里,头羊舌忝到甜味,就会跟着他走出,头羊一走出,别的羊也会跟着走出。就这样,偷羊贼领着一群羊离开了羊圈。头羊最好认了,个头大,羊角长的,一定就是头羊。
有的钻进牛圈里,把豌豆等饲料送进牛嘴里,趁机解开牛缰绳,将牛牵出来。牛行走缓慢,偷牛贼担心会被主人追赶,就用棍子戳牛****,牛就会跑起来。乡间的偷牛贼,都是这样偷的。
偷猪贼跳入猪圈,让猪吞食用酒泡过的食物,猪很快就酩酊大醉,如果是小猪,偷猪贼就用衣服盖住猪,背在肩膀上;如果是大猪,偷猪贼就把猪抬上架子车,用被子盖上。如果路上遇到有人询问,就说是拉着病人。
偷马贼钻入马厩,用手指给我挠痒,让马变得驯服,然后用棉絮包住马蹄,牵马离开。一出马厩,偷马贼就飞身上马,打马狂奔。偷马贼不但要熟悉马的习性,还要有好的骑术。
原木是个偷马贼,所以他对蒙古马很了解。
在盗贼行业里,原木属于最低等的杂贼,这种贼无门无派,如同孤魂野鬼一样,只在夜晚游荡,他们一般单独行动,也有的群体出动。群体中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杂贼。在盗贼行业里,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屑于与杂贼来往。杂贼也只配与杂贼来往,结为帮派,互相照应,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不笑话谁黑。这种贼到现在还有,一般出现在农村和郊区,以偷家畜为主。
偷窃是个技术工种,杂贼是最没有技术的那类人,所以,他们的地位最低。
盗贼里级别最高的是大瓢把子,江湖上还叫做大发家。大瓢把子雄踞一方,手下喽啰众多,各管一方。大瓢把子并不从事具体的偷窃,他对外是以成功人士的面目示人,有的把自己打扮成乡绅,有的把自己打扮成商人,大瓢把子关系网稠密,黑白两道通吃,每一个城市,白天是市长的天下,夜晚就是大瓢把子的天下,大瓢把子一呼百应,畅通无阻,没有他办不动的事情。每一个贼要能够成为大瓢把子,非得经过千锤百炼,非得有几手绝活不可。盗窃行当靠的不是世袭,靠的是技术。盗窃行当给每个贼都提供了公平竞争的平台,它的机会是均等的,气氛是民主的,竞争是激烈的,成就是显著的,它的机制是深入贼心的,为广大****所心悦诚服的。
虎爪就是晋北的大瓢把子,我是虎爪的关门弟子,借助着师父的名号,我在江湖上也辈分很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从来都有长幼尊卑之分,而无论从事什么行业的人,也有长幼尊卑之分。
我对原木说起了自己在偷窃行当的辉煌经历,说起了自己在常家大院踩点和做眼线的峥嵘岁月,原木将信将疑,他问:“就你?那你怎么会独自一个人睡在人家的马房里?”
我知道杂贼原木瞧不起我,要让我折服于我,必须做出让他敬佩的事情。
我问:“赤峰县城,谁家最有钱?”
原木说:“城东的周大善人家最有钱,他是前清武举,会拳脚功夫,没人敢去他家偷窃。”
我说:“你现在就带我去周大善人家,我赶在天亮前给你取回他家一件值钱物件。”
原木说:“如果你真能够办到,我就拜你为师。”
我说:“我俩年龄相当,我也不会做你师父,只要你能够帮忙给我打听两个人就行。”
原木说:“这没有什么说的。”
原木带着我行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县城周大善人家。赤峰在塞外,塞外的县城和关内的县城不一样。关内的县城一般都有城墙和城门,而塞外的县城没有城墙,也就没有城门。在一排房屋中,有一间巍峨高大,门楼气派,那就是周大善人家。
我围着周大善人家转了一圈,试试他家的门槛,门槛板无法别开,这种大门的特点是,夜晚关门时,先插上门槛板,然后关闭大门,厚厚的门扇就顶在了门槛板上方,门槛板便无法别开。门楼边有流水道,这是为了排泄院内的积水,流水道与院内相连,但是非常狭窄,不能钻进去。要进入周大善人家,只能翻墙进入,或者在墙壁上挖洞进入。
盗贼行业里,对翻墙进入和挖洞进入都有讲究,前者叫着钻天贼,后者叫做入地贼。江湖上有口诀:“大路朝两边,各走一条线。”钻天的不能入地,入地的不能钻天。我是大瓢把子虎爪的关门弟子,自然选择钻天,不屑于入地。江湖上还有口诀:“鹰飞高天,蛇入地穴。”钻天的瞧不起入地的,入地的也没有能力钻天。钻天是一门高超手艺,不是谁都能够钻天的,没有经常长期刻苦训练,没有掌握一点轻功,就甭想钻天。
周大善人家的院墙足有四五米高,我让原木蹲在院墙下,告诉他等我踩上他的肩膀,他就站起身来。然后,我退后十几米,突然发力奔跑,等到踩上了原木的肩膀时,我蹲去。原木站起身来,借助着他起身的力量,我双脚用力,跳起身来,一只手勾着了墙头,然后,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爬上了墙头。
这种依靠人梯攀援院墙的方式,是当初训练的课程之一,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刚才因为用力过猛,被看守打过的伤痕,这会儿火辣辣疼痛,估计是刚长好的伤疤又撕开了。
我的身体紧贴着墙头,查看院子里的动静。周大善人家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异常,倒是院墙外有了异常。我看到月光下的原木,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扔进了院子里。院子里一片寂静,毫无声响。我翻过院墙,滑进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