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黑话中,并肩子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朋友,一层是同行。他们说他们和我是并肩子,那么就说明都是乞丐,因为我说了我是靠扇的。靠扇的在江湖黑话中就是乞丐的意思。
两个乞丐能够爬上那么多的树木,却不被我发觉,而且还能够从那么高的树上轻飘飘地跳下来,说明他们有轻功。既然有轻功,那么就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进入丐帮,并且最少乞讨三年的人。此前,黑白乞丐给我说过,只有行乞三年,品行端正的人,才能够加入丐帮,并习练武功。
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也是帮中之人,我向他们炫耀和卖弄从黑白乞丐那里学到的乞讨规则和帮中规程。我说:“我们当我乞丐的,分类很细,可以分为坐丐、叫街、行丐,也可以分为文丐、武丐、雅丐,也可以分为路讨、坐讨、苦讨、骗讨,又可以分为响丐、靠死家的、冷饭坨的、灰窝、背大筐的……我们乞丐行走江湖,朋友遍天下,来去自如。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乞丐的生活最好。”
他们一言不发,面面相觑。
我想,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就赶紧接着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乞丐见乞丐,有饭又有菜。我们乞丐行业,大家团结互助,亲如一家。”
他们态度冷淡,和刚才的亲热判若两人,矮个子冷冷地问:“你从哪里来?你的师父是谁?”
我说:“我的师父是蓝杆子啊,是我们的帮主。”
矮个子问:“帮主是怎么教你的?”
我说:“帮主对我可好了,教给了我大小洪拳、猴拳、阿摩搪墙拳……”我一口气把从黑白乞丐那里听说的拳法全部说了一遍,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最后又说:“就剩打狗棒法没有教给我了。你学的是什么拳?”
矮个子不答话,他走前一步,挥舞拳头向我砸来,我举手格挡,他又伸腿向我踢来,我害怕挨踢,赶紧闪在一边。我不想惹他,可是谁知道矮个子步步紧逼,我想,豁出去了,不能让他占了上风,就挥拳向他攻击,没想到他伸手一拉,我就像一只短线的风筝飘出了很远。
高个子的刀举起来了,他说:“你这不是丐帮的拳路,你到底是什么人?”
矮个子说:“像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连门都没入,就敢冒充蓝杆子的徒弟?蓝杆子可从来没有收过徒弟。”
我想,完了,完了,本来想在他们跟前卖弄一下,没想到话说满了,让他们探出了虚实。
我从地上爬起来,对他们说:“大哥听我说,大哥听我说,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没有任何恶意。”
高个子说:“帮中人见面,不能互成乞丐,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矮个子说:“他是什么帮中之人?他是个冒充的。”
高个子的刀逼近了一步,喝道:“快说,为什么要冒充丐帮中人?”
我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是我口口声声说乞丐,露出了马脚。可是,我哪里会知道他们帮中居然有这样的臭讲究。
事已至此,我不能再隐瞒了。我觉得他们两个不像金属声音那样的坏人,如果他们是坏人,早就对我动手了,高个子拿着刀子,矮个子拳脚了得,他们要杀死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既然他们不是坏人,那么说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我说起了在大同和老乞丐的交往,说起了大同出事,我和燕子来到草原寻找老乞丐,说起了在赤峰的经历,说起了路遇黑白乞丐,说起了夜半偷听一群采生折割在交谈,说起了金属声音……
矮个子挥手让我停住,他问:“他的声音你没有听错?他长什么样子?”
我说:“他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听错,他个子很高,比我高半个头,肤色黝黑。”
矮个子和高个子对望了一眼,对我说:“你接着讲。”
我又讲起了夜晚在羊圈里的那场大战,讲起了在额吉家中疗伤,讲到了额吉突然遇害……我正在讲着的时候,矮个子突然说:“停,停。”
矮个子眼睛望着远方,我们也循着他的眼光放着远方。远方,有两个人影奔跑如飞,一前一后,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很高大。
矮个子从柳树下解下马缰绳,把一根递给了高个子,他对我说:“想找老乞丐,就跟我走吧。”
我迈出了两步,又停住了。这里四顾茫茫,连个做标记的地方都没有,我走了,燕子怎么办?我对矮个子说:“我还有我媳妇,要带上她。”
矮个子说:“你从这里向东走五十里,有一个摩诃村,明天黄昏,我们在那座村庄见面。”
我说:“好。”
矮个子和高个子骑上马,很快就追上去。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追赶。我现在心中只记挂着土地庙里的金属声音和公鸡嗓子,我要赶回去看他们走了没有;如果他们没有走,我就用江相派的那一套,赶他们走,然后趁机干掉他们。
我们走出了上百米,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枪响,声音在夜晚的草原上异常嘹亮,就像用指甲撕开绸缎布匹,然后扯开一样,枪声带着长长的回音。
我们爬在草地上,听到远处再没有了声音,这才心急火燎地赶回土地庙。可是,一走进土地庙,我们都傻眼了。不但金属声音和公鸡嗓子不见了,连躺在木板上的死尸也不见了。
村庄里的这一大帮乞丐,就指望着靠这具死尸吃饭呢。而现在不见了死尸,不但没饭吃,而且主家也会找麻烦的。这可怎么办?
我和胎记搜遍了土地庙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见到死尸。我们又在土地庙外搜寻,依然没有找到。白天,天气炎热,土地庙里涌进了很多乞丐,大家都用自己脏兮兮的要饭碗喝水,水中有泥沙,饭碗有沉渣,大家就会把喝剩的水泼在门口,所以,土地庙的门口湿漉漉的,每个走过的人都会留下脚印。在北方,人们死后入殓,都会把崭新的鞋子穿在死者脚上,那时候的人穿的是千层底,也就是一针一线纳就的布鞋,只要布鞋是崭新的,就会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会留下密密的针眼。我趴在地上,就着月光观看,却没有发现有一个脚印有针眼的。
那么,就是说,死尸还在土地庙里,没有跑出。可是在土地庙里,我们仔细搜寻,却没有找到。
土地庙前的脚印虽然庞杂,但没有一个是穿皮鞋留下的脚印。我联想到额吉尸体附近那个皮鞋留下的脚印,曾经和燕子推测是金属声音杀害了额吉,现在看来,杀害额吉的好像也不是金属声音。那么是谁对额吉下了毒手?
不知道是谁对额吉下了毒手,不知道今晚遇到的高矮个子与师祖有什么关系,又不知道死尸去了哪里……这些天一连串的问题,折磨得我头疼欲裂。
突然,胎记说:“我知道死尸去了哪里。”
我问:“去了哪里?”
胎记说:“一定是土地庙里那两个人扛走了。”
我说:“他们扛走死尸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具死尸?而且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只是在追杀一个人偶然路过了这里,和这具死尸一点关系也没有。”
胎记听了片刻,突然用很恐怖的声音问道:“你是说,这庙里有鬼,死尸变成了鬼。”
我说:“世界上哪里有鬼?你怎么相信这些玩意儿?”
胎记颤抖着声音说:“要不是变成鬼飞走了,怎么就会找不到呢?”
我说:“这里面有问题。”
胎记问:“什么问题?”
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问题,但是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