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城永靖王府春晖院上房
永靖王妃坐在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盅香茶,慢慢地喝着,一双眼睛却不由得去看在塌下坐着的儿子荣成翰。
贵妃榻下两侧各四张花梨木的椅子,椅子上都是湘妃色半新不旧的弹墨椅袱。荣成翰就坐在左手第二张椅子上,此刻他已经摘去了帅字盔和一身麒麟软甲,玄色战袍也换成了青色暗纹的锦袍。这锦袍穿在他身上,十分合身,却是王妃刚让人送给他,让他穿上的。荣成翰在椅子上端坐,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宛若还是在军中。
屋中雅雀无声,这母子二人不说话,伺候的大小丫头们谁都不敢言声。
半晌,永靖王妃慢慢地放下了茶盅。
“你父王嘱咐你的话,你都好好记下了?”
“回母妃,都记下了。”荣成翰道,语音干脆,没有半句废话。
“既回来了,依旧住你的云水居吧。……接着你的来信儿,就给你收拾出来了。缺少什么,就打发人去你二嫂那里说。”永靖王妃又慢慢地道。
“是。”这次,荣成翰更直说了一个字。
“……还是原来那些伺候的人。紫菀年纪太大了,年前她娘老子来求,就配了人。如今也做个管事的娘子。你要是还让她伺候,就让她回你那院子里。”
“但凭母妃安排。”
“刚才听外面人进来说,柳翰林家里送了帖子来,还送了些庄子上的土物?”
“是。”
“你才回来,怎么他家就上了门。柳翰林平日里……清高的很。”
“进城的路上,凑巧遇见了柳翰林夫人的马病了。我借了匹马给柳二太太。”
“哦……柳二太太……”永靖王府哦了一声,又沉吟了一会,“这样巧。你回来,并没什么人知道。就只柳翰林夫人一人?他们有个小女儿……”
“没有在意。”荣成翰干巴巴地道。
“只柳翰林夫人一个人?帖子上分明……”永靖王妃是看了柳二老爷送来的道谢的帖子的。
“翰林夫人身边还带了个小姑娘。”荣成翰只得道,不由得看了永靖王妃一眼。既然看过帖子,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问他。
“那必定是他二人的掌珠了。”永靖王妃这么说着,一双眼睛却眯起来。着意打量荣成翰的神色。
荣成翰的脸上一派端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真是巧那。”永靖王妃道。
荣成翰没有说话。
“你既遇见了她们母女有困难,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人家还送了礼过来,也不可简慢了,要送个回帖,再送上一两样回礼。”
“是。”荣成翰道,“母妃,我带了几个人回来。他们家都不在京中,外面住着恐不方便。请母妃的示下,能不能安排在前面的客院中。”
“这有什么。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多谢母妃。”
荣成翰似乎没什么话说了,母子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
柳府
柳若姒有些赌气,回了自己的绣楼,吃饭的时候,被柳二太太打发人来叫。她才又往柳二太太的屋子里来。柳玉汶虽依旧住在前院书房,但回到府中,都是同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一起用饭的。
柳玉汶就听说了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去庄子上,马匹中毒倒闭了的事情,脸上就带出了担忧和关切,一面就给柳二太太和柳若姒道惊。
“幸好并没出什么事。那下毒的人太可恶!”柳玉汶的神态和语气中除了担忧,还有义愤。
柳玉汶是个聪明的孩子。因早早地没有了爹娘,在那样的兄嫂跟前,他的心智也被迫得飞速成长。平时凡事都肯留心用意。在柳家住了这么久,一些事情他也慢慢的都知道了。他也慢慢地领悟道,原来他兄嫂那样苛待他,却还是容易打发的。这大宅门内暗处的刀光剑影,才更加凶残可怕。
而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缘故,是因为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没有生出儿子来。
想为这样亲切待他的伯父和伯娘还有姐姐分忧,也想从此以后。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地享受这一份家的温暖和家人的关爱。
想到那天柳若姒的提议,柳玉汶的心里已经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小丫头们正进来询问,是否要摆饭,打发去永靖亲王府的人就回来了。柳二老爷对这件事情很是看重,一来是感激荣成翰帮忙,二来也不肯缺了礼数,因此派去永靖亲王府上的,是平日跟随他极为得力的一个秀才出身的幕僚兼管事。
这管事回来禀报柳二老爷,说是王府那边收了马和送去的土物,另送了回帖和回拜的礼物命他拿了回来。
王府回拜的礼物,是两篮子南面上进的佛手瓜。
“倒是稀罕东西。”京城中每到应季,也有南面的瓜果贩卖,但是这个时候,这样新鲜的佛手,却是市面上没有的。柳二太太就十分的高兴,倒并不是因为佛手瓜稀奇,而是因为永靖亲王府这样回礼。
“都说王妃是一等的贤德人、能干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柳二太太就打发人,将两篮子佛手都送去了柳老太太的院子里,一面就吩咐人摆饭。
这边刚摆了饭上来,柳老太太那边又打发人过来了。两篮子佛手,柳老太太只留下了一篮子,另外一篮子又给柳二太太送了回来。
柳老太太打发来的人,是大丫头芍药。
“老太太这两天正觉得胃口不大好,这佛手老太太看见了十分喜欢,就留了一篮子。另外一篮子依旧给二太太。”除了送回一篮子佛手,柳老太太还送了她份例里的两盘菜过来,一盘是给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压惊的,另一盘却是柳二老爷爱吃的。
“老太太很高兴,直夸太太和三姑娘孝顺。”芍药交代完了柳老太太的话,又笑着对柳二太太和柳若姒道。
这么看来,柳老太太还真是非常高兴。
打发走了芍药,柳二太太又分出一些佛手来,打发人送去给柳三太太,随后,想了想,就又分出两份来,让人给柳大太太和柳大/女乃女乃那送去。
都安排好了,几个人才到桌边坐下,吃了晚饭。
晚饭后,柳二老爷就带着柳玉汶往前面书房去了,说要考校柳玉汶的功课。柳若姒依旧在柳二太太屋里,陪着柳二太太说话。
送出了佛手,柳三太太那边很快就送了回礼过来。然后,柳大太太也打发人送了一篮子的鲜桑椹。
柳大/女乃女乃则是带着一小篓子的茯苓亲自来给柳二太太道谢。
寒暄过后,柳大/女乃女乃竟主动将话题转到了马匹中毒的事情上头,说了一番唏嘘又自责的话。
“咱们内宅的妇人懂得什么,就是有人将那什么毒马草拿到我面前来,我也不认得。这件事,必定要查个清楚。”柳大/女乃女乃颇为激动地道。
“自然的。三老爷已经去衙门里头,把事情都办好了。想来,找到那奴才,就是早晚的事情。”柳二太太就道。
“……我和太太回去,仔细想了想,这奴才就是恨怨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莫非是,背后有人支使不成?”柳大/女乃女乃却又道。
柳若姒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柳大/女乃女乃来。这正是她们的怀疑,且怀疑的对象就包括柳大/女乃女乃。柳大/女乃女乃竟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什么缘故那?
“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柳若姒就问。
“也只是猜测。这毒马草都说极难得,京城中从来不曾见过的。咱们一直在京城里头,哪里见识过这些。必定是那外头回来的,见多识广的带回来的。”
柳大/女乃女乃的话意有所指,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就都听出来了。
“会是谁那,我们并不曾得罪过谁。”柳若姒却偏装作没听明白,故意说道。
“三妹妹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事的艰辛,人心险恶。人要害你,还哪里必定要你得罪过他?……咱们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一直都在京城里头,并不知道外面的险恶。在外面做官的那些人,有什么没经过没见过的。哪里像咱们天子脚底下,他们是什么样凶恶的事情经见过,也做得出来的。为了升官发财,什么没天理的事情都肯做的,连带着后宅,可不像咱们心慈手软,胆小怕事的。”
柳大/女乃女乃这话里说的越发的分明了。
“婶子和三妹妹只想想,如今出了这件事,咱们可都没好处。老太太那里,虽没说什么,心里怕是怪我和大太太,没有把这个家管好了,才出了这样的事。婶子和三妹妹不用说,差点丢了性命的。……三婶子自打回来,就想要管家。如今,也只有她,是得了意了。”
“是我和大太太管家,出了这样的事。婶子和三妹妹但凡有一点糊涂的,只怕就跟我们生分了。咱们两下里不和睦了,这家里,还能是谁的天下那!”
柳大/女乃女乃这些话说的,竟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比如说这毒马草,一直在外为武官的柳三老爷自然有机会认得,也有机会拿到。
“还有一件事,婶子怕是不知道。原本今天,我是打算要去相国寺,给太太上香祈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