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谦被他扯着胳膊往前走,手臂上传来的触感软绵绵的,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地挣开的,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挣开。而且,现在他也正好没地方可去。
他们进门的时候,叶建国还没回来。叶孝言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还真让他找出瓶红花油来,他让左谦在椅子上坐好,往手心里倒了点红花油就照着左谦手臂上那块淤青开始推拿,只可惜小孩子的力气太微弱了,揉了半天也没起什么效果。左谦见状,自个儿沾了红花油揉揉,劲比叶孝言大多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叶孝言闻声看着左谦。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小孩时候左谦说话的声音,稚女敕,还有一股的别扭劲,那副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叶孝言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差不多高还有些瘦弱的左谦,有点不敢相信他以后能长的那么高大,但是随即,他就想到了,左谦比他小三岁呢啊,一个七岁的小孩和他已经十岁的时候一样高……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伤人心了!
“叶孝言,叶子的叶,孝顺的——”叶孝言说到一半,就想到了,左谦现在才7岁的话,顶多也就一二年级,指不定能不能知道是哪几个字呢。
他当时看到的学生资料,左谦是小学五年级之后就有两三年没有上学,过后才重新上了五年级。所以比起同级的孩子,年龄要大一点。
左谦看他不说了,就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个本子,封皮都被扯烂了,画的乱糟糟的,又拿出一支半短不长的铅笔一起塞到叶孝言手里,“写。”
叶孝言看了眼封皮上的字,D市第十三小学二年级七班,D市离叶孝言他们古贺县虽然说不上特别远,但是也绝对算不得近啊,坐车都要多半天呢,左谦怎么这会儿跑到这来?
给他在空白处写了自己的名字,叶孝言问他,“你跟谁一起来的啊?怎么没见你家大人?今天星期一呢,你没上课吗?”
左谦看着叶孝言写的那几个秀气的字,跟旁边自个儿写的那些个歪七扭八的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别,左谦觉着,这字儿写的比老师写的还好看呢。
他把本子收好,捡着叶孝言一串的问题里就回答了一个,“我自己来的,找我外婆。”
“你自己?怎么来的?那么远的路呢,”
“长途汽车,我给他钱了,他就让我上车了。”
左谦这么一说叶孝言就明白了,这些年长途汽车确实查的不严,经常有司机为了多赚点就在座位过道里加个小板凳多拉几个人,所以才能让左谦一个人跑出来。
“那你刚才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左谦这才到古贺县,怎么就跟几个孩子闹起来了?
左谦抿着嘴一阵子没说话,刚才那四个人就是见着他手上那块怀表好看,非要抢过去玩,左谦不给,三来两往的就动起手来了。他已经把怀表在书包里藏好了,现在拿出来的话,叶孝言会不会也抢呢?
又看了叶孝言一眼,左谦心里一下平静了。叶孝言不会的,他就是知道。左谦把怀表掏出来给叶孝言看,“他们抢我东西。”
那怀表沉甸甸的,雕花十分讲究,打开之后盖上是张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女的抱着孩子,笑得很温婉,男的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是明显的可以看出是护着妻子和儿子的。里面那个笑得开心的孩子,可不就是左谦嘛。
叶孝言一看,就知道这怀表绝对的价值不菲,说是真金的都有可能,怎么左谦一个小孩子,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就出来了呢。
他看过之后,就赶紧让左谦把东西收好了,“这可不能随便拿出来了啊,要是被坏人看见就不好了。”好在今天只是遇见四个孩子,看见漂亮才想拿去玩玩,要是遇见的是个识货的大人,又不安好心,那就麻烦了。
左谦看他真的没有要的意思,心里对叶孝言更加信任了几分。
叶孝言之后又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左谦居然只知道他外婆家是在古贺县,姓封,其他再问什么,就都不知道了。他也从来没来过古贺县,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叶孝言免不得数落了他两句,但是也没忍心说重话,左谦的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这个他是知道的。
话说,上一世他遇见左谦的时候,左谦也正跟人打架呢,不过那时候的场景可比今天暴力多了,现在看来,这孩子也是个从小就会惹麻烦的。当初刚当老师的时候,恰好就遇见左谦这么个谁都不愿意管教的。叶孝言是凭着一股年轻不服输的劲,在左谦身上花了十二分的心思,两年多才好不容易把左谦给暖化了。
当时他为了能让左谦好好学习不乱混,没少打听,他知道左谦父母早亡,之后跟了他大伯和大伯母一阵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辍学了,后来跟他外婆家里才重新上学,不过老人没几年也去了,左谦也就一个人过了。
当时也就是别的老师劝他别管左谦的时候,说了一句,“没人愿意管”一下子扎进了叶孝言心里,他父亲没了之后,他又何尝不是没人愿意管呢。就冲着那句话,叶孝言当时也是立誓要对左谦管到底的。只是……想到坠入黑暗之前最后听到的左谦撕心裂肺的声音念着的喜欢,叶孝言猛地有些难受。
叶建国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红花油味儿,再往里一看,就瞧见自家儿子和一个没见过的孩子两个人都沾了一手的红花油在那忙活。
叶孝言见到爸爸回来了,就赶紧帮左谦打听,“爸爸,你听没听过咱们县上有家姓封的?”
封这个姓算不上多见的,所以叶孝言这么一提,叶建国立马就想起来了县城北边那家人。“是有,就住在北街那块,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爸爸你带我们去找找吧,这是左谦,来找他外婆的,他外婆家就姓封。”叶孝言带着左谦洗掉一手的红花油,就要拉着他爸出去找人。
叶建国看着左谦那么小个孩子,儿子又那么热切,也没多说什么,就骑着自行车前一个后一个的带着往北街去了。
到了北街又打听了两家,这才找到封姓的那户人家。左谦亮晶晶满含希望的眼神在看到紧闭着,还挂着把大锁的大门时黯淡了下来。抿着唇角不说话,只是拽着叶孝言的胳膊。
叶建国一看,就上边上那户人家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中年的妇女,见叶建国打听,也就跟人说了,“封大娘上她大儿子家去啦,已经去了有小半月了,估模着得过几天才能回来。怎么,你们有事吗?”
叶孝言看左谦难过的样子,就把从怀表里取出来的照片拿过去凑过去问道,“阿姨,您看看,这人你认识吗?”
那女人仔细的看了会儿,惊讶道,“哎呦,这不是封大娘家的小女儿和女婿嘛,不是前两年就没了嘛。”她看着照片,又瞧见站在叶孝言边上的左谦,“你就是这孩子啊,哎呦,这是来找你外婆的吧,你看看这不凑巧的。”
叶建国听她这么说,心里犯了难为。路上他已经听儿子说了,这小孩是自己来找外婆的,在古贺县也没个其他亲戚,刚才又一听说小孩的父母都没了,心里就也疼惜这个孩子,现在把小孩怎么办啊。
叶孝言也想到了这些,想到上一世在左谦眼睛里看到的藏在桀骜不驯之后抹之不去的孤独,叶孝言不想让左谦就这么回去。按照他以前了解的,左谦现在是跟着他大伯家生活,而且过的并不好。反倒是他外婆对这个外孙挺好,只可惜去的早。那么,如果左谦能从现在就开始跟着他外婆过,也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孤单了吧。
早叶建国一步,叶孝言把写着自己家座机号码的纸条交给那个女人,十分礼貌的说道,“阿姨,如果封女乃女乃回来了,麻烦您给我家打个电话吧,谢谢您了。”
叶建国见孩子的外婆不在家,不管怎么样,这事今天是解决不了了,也就谢过那家邻居之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到了家之后,左谦就到哪都扯着叶孝言,先开始还是衣服,后来就直接抓着叶孝言的手不放了。他知道叶孝言家没理由照顾他,也就更害怕叶孝言会赶他走。
叶孝言的手被他大力攥的都有些疼,但是也就是这么大的力气,让他更清楚的感受到了左谦的不安和害怕。小孩拧着性子不肯说出来,但是行动上一点也没放松。叶孝言也就没让他松开,由着左谦抓着。
在叶孝言看来,左谦就是个孩子,需要他照顾,即使现在的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孩。但是内心里,左谦是他的学生,这点怎么都改变不了。
叶建国做好饭,叫两个孩子在桌子边坐好了,叶孝言给叶建国夹完菜之后,自然而然的也给左谦夹了几筷子。这对他来说也就是顺手,但是对左谦来说不一样。在大伯家的时候,那家人不挑他的毛病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给他夹菜呢。就这么小小的温情,却是他久不曾体会的。心里对爸爸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浅淡了,但是就凭着怀表里那么张照片,他喜欢妈妈那么温柔的笑,所以就想来找妈妈这边的家人,奈何大伯每次都不让他来,他这次还是偷偷攒了好久的钱,才凑够了路费。
吃饭的时候叶建国也问了左谦他大伯那边的电话,但是左谦只说不记得了,也就联系不上那边的人。左谦处处表现得乖巧,叶建国心软,也就让他在这先住下,总不能这都快晚上了还让孩子走。
叶孝言房里的那张床,虽然比双人床要小,但是谁两个小孩子睡足够了,所以叶建国想也没想,就给叶孝言换了床大一点的被子,够他们俩盖。叶孝言本来让他爸给放两床被子的,但是叶建国说床小,两床被子该掉了。
左谦穿的那身衣服都已经弄得灰扑扑的了,所以洗完澡之后叶孝言就给他找了件自己的睡衣先穿着,两个人差不多身形,左谦穿着倒也正好。
等叶孝言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左谦已经窝在床上睡着了,毕竟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奔波了一天早就累坏了。叶孝言轻手轻脚的关灯盖好被子,没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把俩孩子安顿好,叶建国又在客厅等了一阵子,今天这一天柳琴都没回来,打电话也照样不接。看着儿子房间的灯灭了,叶建国叹了口气,关了客厅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