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日两天以后就是上祭节,路上已经到处可以看到人家提着柏树根回家,井边也压着不少泡着井水的糯米,这些都是上祭节必备的。
上祭节前一天傍晚,张小柳也带着小麦来到山脚下,找到几棵柏树剪了些根须,带回家里用红线扎起来,挂在门檐下。又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再找出来看了一遍,才放心地去睡觉。
这里的习惯是上山烧纸要趁早,越早说明对这件事越重视,阴世等着后人来拜祭的人也越高兴。但是却不能是清早上山,必须是在吃完早饭到吃午饭前这个时间段。
虽然如此,这天张小柳还是比平日更早起了床,给自己和两个弟弟拿好替换的衣服,然后烧水杀鸡。
时间上要赶早,可是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能少,尤其是他年纪小身薄力弱,做什么都更费劲些。公鸡要宰杀干净以后煮熟,还要煮一整块一斤多的猪肉,最好还有鱼鸭等物。因为今天买不了新鲜的鱼,只能都省略了。
张小柳以为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男子汉生涯已经把他内心锻炼得很强大了,谁知抓了鸡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好像要亲手杀了放血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最后还是赵正则刚挑满水过来,看到他犹豫的样子很快接过他手中的刀,一手捏着鸡脖子,手起刀落就有血喷了出来。张小柳这会儿可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心理素质绝对杠杠的。
扫祭要用的冥纸也有讲究,必须要当天取出来铺在地上,沾上一些现杀的公鸡血才可以用。张小柳看到公鸡不再扑楞着翅膀了,就接过来在铺好的冥纸上甩了甩,把鸡血染上。还有一些没有溅到的,就得趁着鸡血没有凝固补上。
弄完了这些两人才舀出热水烫鸡拔毛,见赵正则做得十分熟练,张小柳就转身去热早饭了。
早饭是昨日就做好的糯米糕,做法十分简单。把糯米粉加点凉开水和成面糊,撒上白糖调味,然后隔水蒸熟。这个蒸的器皿还是小麦提醒他才知道的,是一个他一直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木质圆形盆子,浅而大,约模只有两三厘米深,直径却足有三十厘米,最适合用来蒸糕粄之类的东西了。
虽然这样的糯米糕做起来花样少味道也非常单调,但因为是加入了糖的甜糕,还是挺受欢迎的。昨天刚做出来已经吃掉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张小柳就热了早上吃。
等他添了把柴火,小麦也已经起来了。看到正在忙活的两人,他自觉去洗漱以后把小松也叫醒了。
张小柳把平日少用的大篮子取出来,把烧酒、香烛、冥纸等物收进去,中间留了个空摆放公鸡猪肉。这个装东西的篮子一般都是一家之主提着领在前面带上去的,他们家现在也没有这个讲究,他试了试,决定如果上山时提不动的话就只能抬上去了。
等赵正则杀好鸡,糯米糕也蒸热了。把它端起来,下面还翻滚着的开水正好用来煮鸡,既省了时间也节约了柴火。
等最后能出门时,已经过了辰时。
这一天几乎整个村子都能闻到弥漫的烟火味,零落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似乎十分热闹,却又透着沉穆的安静。张小柳伤感中也夹杂着许多复杂难以说清的情绪,带着赵正则和弟弟们一步一步走上山,沉默地完成了半天的扫祭工作。
赵大伯家把日子定在了上祭节后的第四天,比公祭还要晚一天。这天张小柳也早早让他吃过早饭去了大伯家,自己带着两个弟弟在菜地里捉虫子。
来到这里转眼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当初撒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手掌高的菜苗。因为每天都有人勤快浇水,这些菜的长势十分喜人,望过去就是一片清绿。只是让人不胜其烦的青菜虫竟然也来凑热闹,许多还未长大的叶子就被吃光了。张小柳一发狠,决心要把它们全部清剿干净,赶尽杀绝,所以一得空就来捉虫子。
“哎,小松,别把菜都拔了啊!”张小柳发现小松也很有成为熊孩子的潜质,一不小心看住就搞破坏了。他讨厌绿油油软趴趴的菜虫,也不愿意用手去捉,都是用树枝挑下来,有时候看到被吃得严重的就把菜叶子一起摘下来了。谁知小松看到了也有样学样,伸着小短手胡扯一通,拔出不少菜苗来。张小柳看得可心疼了,好不容易才长大一点,他们都还没舍得摘来吃。
小麦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又在掌心轻轻打了两下,将他放到一旁的空地上,才再次专心地寻起虫子来。他倒是不怕虫子,眼神又尖,一捉一个准,看得张小柳都惊叹不已。可以想象,这个弟弟以后做事肯定是一把好手。
虫子都被扔在簸箕里,等它们快要爬出来了才拿去喂小鸡。现在家里的小鸡有三十多只,想想以后它们长大的光景确实很诱人,可是现在的喂食就让人烦恼了。
小麦对家里的小鸡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兴致,每天都主动找东西喂它们。早上趁着太阳没出来就去挖蚯蚓,下午则去远些的地方割小鸡爱吃的一种麦草。只是小鸡尽吃青草个头长得慢,所以他这几天热衷于找虫子,据说吃虫子的鸡生蛋特别大。
“小麦,家里不是还有一袋谷壳子吗?你剁麦草的时候混点在里面,小鸡吃了也长得快。”谷壳子是稻谷收回来晒干后用风车筛出来的第一道杂物,正如其名,是当初在田里就没有长出穗的空壳子,芯里面没有米,风一扬就能飞起来。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喂鸡,就只能用来烧火了。
“等过些时候没有麦草了,再喂那个。”小麦轻快地应道。麦草也只有上祭前后最鲜美,小鸡也愿意吃,等再长几天长得老了,就没有人去割了。而且现在小鸡放出去附近还能啄食小虫,过段时间也少了。
张小柳只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早就计划好了。看看日头差不多了,就拍拍手进去做午饭了,让小麦也别再晒着,等下午再捉便是。
他原以为赵正则送了钱过去凑分子,现在又没在他大伯家吃喝,总该没什么能挑刺儿的地方了。说不定拿了钱心情好,还会留他吃个午饭。没想到刚进了屋里,就听见小麦喊“阿正哥”的声音。
这么早?张小柳有些疑惑,片刻后听到他在外面应了一声小麦,然后走了进来。
“阿正,回来了?刚好赶上午饭。”他回过头招呼道。家里的两间屋子,为了避嫌是他带着小麦小松一间,赵正则自己睡一间。他们那间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破烂的衣箱,外面都是堆放着粮食等杂物。赵正则这间却是在门口摆床,里面是砌的灶,水缸等东西,所以每天要做饭都是在他的房子里做。因为烟囱特别大,倒也不至于薰着人,但是做起来肯定不方便。
“嗯。”赵正则把锄头放到门后,低着头应了他一声。
张小柳觉得不对劲,平日里只要看到自己干活他都会抢过来帮忙,就算自己要做菜他也会主动烧火。
“怎么,你大伯家又有什么事了?”他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赵正则吃惊地看着他。那件事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大伯么的,但是他也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柳哥儿说,因为知道他听了一定会生气。
张小柳没想到随便说说都中了,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说说看。”
“大伯么想要他们家附近的那块地儿,那是我爹爹留给我建房子的。”赵正则见瞒不住,闷闷地说。
他爹和大伯也是爹爹么么去得早,后来陆续娶了哥儿,因为没有钱起新房子也没有分家,只想缓一缓,挣下些家底,等孩子大一些再说。
赵大田一家现在的房子虽然不怎么新了,地方却也不小。他是长子自然得了老屋,便商量好把东边的地儿划了一块给弟弟一家以后建房子用。虽然挨得近,但是毕竟是兄弟嘛,近一点更好。
没想到房子还没建,弟弟就先去了,只留下个半大小子。赵伯么心中怎么能够不惦记?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又住在别人家,自己可还有两个要说亲的小子呢!难道他们成了亲,还要两家挤在这旧房子里?
赵伯么心中计划,如果建了新房子,哪个分了老屋都会忿气,而且现在的屋子已经住了三辈人,他看到心中都不喜欢。他想再攒些钱,等两个儿子都说上亲了,就每家建两间新屋。他们家正当有四个劳动力,再加上到时候进门的两个哥儿,再请自己哥哥来帮帮忙,只花些瓦当钱,听起来口气大了些,却也能谋划谋划。
只是这样一来,这块地只住一家人是十分有余,建了两家的房子也不显得狭窄,要住三家人却十分勉强了。何况到时候建房子老屋也不能拆,两家都要围菜地*圈,哪里还有空地?
赵伯么思来想去,如果能把以前划出去的地儿要回来,以后哥儿嫁出去,这块地也只得正广正清兄弟两家,老屋还能用来储物*圈,却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想到了,他就揣不住主意了,思量再三当晚就趁睡觉时跟赵大田提起,让他与自己的侄儿说。谁知赵大田也不知是睡得迷糊了还是不愿意去说,只虚应了两声就睡过去了。
这样捱了两天,等赵正则过来扫祭的时候赵伯么就忍不住了,一下山就拉着他说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