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大家都闹腾累了,午饭后便都歇了会儿。张小柳心思重重,好不容易才眯瞪了会儿,就听见有人叫他。
“大顺么么,你过来啦?”自从来到这里,大顺么么是上门最多的人了。张小柳认出他的声音,下了床迎出去。
大顺么么神情着急,见了他出来走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臂上下模了一遍,才语带责怪的说:“你这孩子,有事情怎么地不叫上我?白白叫人欺负了去!小麦和小松呢?有没有被吓着?”
“没事,小松还小,不记事,哄哄就好了。小麦就是脸上划了两道痕,我已经帮他抹过药了。”
“唉,都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煽动着你把他留下来。虽然他也是个好孩子,但是,唉,摊上这么个大伯他也没办法……”大顺么么想起最初自己也赞成他让赵正则留下来就后悔,要是当时劝劝他,现在柳哥儿带着弟弟越过越好,也不至于惹上这些风言风语。
“大顺么么千万别这么说,当时也是我的主意,谁想到他大伯么会这么不饶人?不过也就这回罢,以后想来也没什么情分可走动的了,躲着些就是了。”张小柳虽然心情低落,但也不至于把错放在别人身上。那时候他刚来到这里,低估了生存的难度,也确实是同情这样一个饱受虐待的孩子。
“再说,今年田里的活也亏得有阿正帮忙,不然我拖着两个弟弟还真是没办法。”
“我也是觉得他年纪比你大,可以给你搭把手干活,谁知道他大伯么这么难缠呢!”大顺么么想起他听到的传言,又是一脸担心:“你也真是的,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的,怎么在别人面前管不住嘴?既然有阿强叔公为你出头,你听他的就好。说什么做上门夫郎,人家现在都说你想让阿正入张家哩!”
“小麦和小松都受了伤,赵伯么还在那里喊喊嚷嚷,我一时管不住嘴才说了他。他本来就做得不地道。”张小柳也是闷闷地,他到了这里说话做事都谨小慎微,偏偏今天中午在大家面前忍不住回了嘴,只这一件事就不知道要被议论到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他从年轻时就这样,挖个水也要把别人的份一起占了,若随便换个人家,阿正即使过得差些,又怎么会过不下去?他这回敢打这种主意,也是让人戳脊梁骨了,可是你自己也白白落人口实,唉!”大顺么么确实是心疼张小柳,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不然只论嗓门,当时阿正来张家的事他可清清楚楚,怎么也不用小柳出声。
“没事,待他们说到没意思,自然就会消停下来了。”对于别人的非议,张小柳还算豁达,等什么时候有新话题了,谁还记得这个。
“既然赵家的太叔公都发话了,阿正他大伯今晚大概还要上你家哩,到时候你可要小心应付,也别轻易说饶了他们的话。”
“嗯,我会小心的,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小柳其实不太愿意看到赵大田一家又有人上门来,口齿轻轻得个道歉管什么用?
大顺么么又与他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从与大人说话要小心别让饶舌的学了去传开落人话柄,怎么看管好田里的作物到这段时间天气好适合上山捡些柴草,最后看到张小柳神色并无异常才离开。
张小柳目送他离去,才回屋里去看两个弟弟。他方才已经听到他们起来的响动了,大概是看他与大顺么么在门口说话,并没有出来。
“哥哥。”进去时果然小松已经在床上玩耍,小麦在旁边把散乱的衣服重新折叠一遍。
他走进去把小松抱到地上,又去隔壁打水拧了湿毛巾过来。
“来,小麦,把脸上的药膏擦掉。”
“我自己来。”小麦看到他要帮自己擦脸,有些羞涩地要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记忆中哥哥总是很忙,跟在爹爹身边干活,后来更是到处给他们找吃的。所以他不但要料理自己,还要照顾好弟弟,对于哥哥这样的举动反而十分不习惯。
“没事,很快就好。”张小柳没有放手,趁他抬起脸时把毛巾覆上去,觉得脸上的药膏已经沾湿了,才轻轻抹了一把。
等再看时,没有了那层淡青色的药膏,伤痕恢复本来的红色。虽然不是重伤,但在脸上也够引人注目的了。
“哥哥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好的。”看到张小柳不愉的神色,小麦反过来安慰他。
家里只有一把小铜镜,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这样说显然只是在安慰哥哥。张小柳朝他笑了笑,只希望孩子的愈合能力好些,到时候留下的印子也能消失才好。
下午也没有心思出去干活,想到两个小孩子都受到惊吓,张小柳干脆找出家里剩下的面粉搓揉了做包子。这时候做包子没有现成的酵母菌,要让面团发起来比较难。幸亏他早早就想到了,先用开水烫一小块面团放在桌上自然发酵,等过几个时辰发好了,也就是成了人家口中的“面肥”时,再揉进新面团就能很快发好。
其他三人都没有见过做这东西,既好奇又舍不得去模看起来十分干净的面团,都围在一起看。
“来,帮我揉一揉面,我要去弄馅了。”张小柳让他们把手洗干净,干脆将揉面的工作交给了小麦和赵正则。他们的力气都比他大,揉得更筋道些。至于馅,家里也没有肉,只能用老芝麻和霜糖搅拌一起就算了。
张小柳以前也没有过做包子的经验,这才发现看起来简单,要包好可不容易。只说最后一步收口,他自己是怎么也捏不合拢,更别提做出市面上那种花纹来。不过除了小松,其他两人的手艺都比他好,做了两三个就上手了。
晚上蒸出来的包子果然不太成功,不知道是发酵不够还是面粉不对,最后蒸熟的包子软塌塌的,就像上祭时捏的粄,一点也没有包子的蓬松,还有许多豁开了口子。尽管这样,这顿新颖的晚饭还是成功的讨好了两个孩子。
等赵大田上门时,张小柳都带着弟弟们准备睡觉了。他本来不太待见他,想让赵正则去应付一番就算了,左右他们家的道歉没有什么诚意,自己要说原谅也是敷衍。只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阿正的大伯,让他去面对反而让他更难堪些。现在他与大伯一家也闹翻了,以后好坏也不会帮衬,只是不知道他心里好不好受。
赵大田这回来时手里拎了十八个煮熟的鸡蛋,还有哄孩子的一小包饴糖,吊着红绳子的两串铜钱各六枚。鸡蛋是用屋后的荆藤扎成一圈熬的水煮过的,半夜用这样的鸡蛋滚额头叫名字,天亮后把鸡蛋吃掉,是这里专治小孩惊吓的土方子。红绳子串铜钱讨个吉意,里面的钱多少也是做赔礼用。要是孩子在别人家惹了祸,或者打起来输了理,家长都要拎着这两样东西上门。至于其他各物,就看对方的经济实力和诚意了。
张小柳在这里不久,对这些也一知半解,对于他递过来的东西只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赵大田中午回来就被庆有请到了大叔公身边敲打了一顿,下午就去准备这些事物,这时候也不敢再使长辈的威严,声音也不太自然:“今天中午是阿广和阿清做得太过了,请柳哥儿不要放在心上,原谅他们这回。”
“不敢当,赵伯么说得对,只是孩子打架,赵大伯哪里用这么客气?”张小柳在“孩子”两个字上故意着重咬字,真想看看把十六七岁和三岁的孩子相提并论的人,脸皮都是什么做的。
赵大田的脸皮显然比赵伯么的薄些,听了他的话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灶台上,又说:“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也受了罚,现在还在祠堂里呆着,小麦和小松既然已经没事了,还请柳哥儿莫再计较了。”
张小柳原本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话来,但听到“既然已经没事了”这样的论断,还是险些没控制住脾气。
“既然已经没事?赵大伯在哪里听说他们没事?小麦脸上的伤,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呢!”他呵呵一笑,恶意地说:“我们家的孩子怎么样你们大概不放在心上,不过要把孩子送给拐子这样的话可要小心些说,村里的人可都听见了,以后要是谁家丢了孩子,可不就容易让人怀疑?”
田地里长大的孩子都疯玩,大人也没有多少时间看着,这么多年来下坝村也丢过不少孩子,所以现在许多孩子都集中在大榕树那里玩,或者上山下田,一般都被警告过不要独自到村口里去。
赵大田面色大变,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要是村里丢了孩子,就算没有证据也非得让人在背地里闲话不可。难怪大叔公与他训话的时候让他要那两个孩子少说混话,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胡口乱说,我回去一定会狠狠教训,还请柳哥儿千万莫要这么说……”
张小柳哼了一声,当时至少也有数十人听见了,哪里用得着他去说?看着赵大田慌张离开的身影,终于觉得胸口的恶气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