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的秧苗要小半个月才能长大,张家没有别的田地,这时候刚好得了个空档,家里的米也用完了,张小柳便打算把谷子收拾干净,看能不能月兑了谷壳弄点米来做饭。
谷子虽说晒干了,却不是直接能放到碾车上去壳的。因为在泥地里晒过,多少也沾染上了沙土,加上收回来的谷子本身就掺着杂物,都要在月兑壳前先滤去。这个过程对张小柳来说也十分艰难,他们只能每次倒大约两升谷子到簸箕里,通过手上用力把挥动簸箕把谷子甩起来,然后又因为惯性落回簸箕里。扬起的过程中有风,就会将轻的空粒飘出去,或者掉在上层,用手分出去就好。这事儿哪家都是老嬷嬷做的,张小柳掂了几次就手酸,一个下午才弄干净两斗谷子。一时兴致上来,干脆用麻布袋子装好,去了村头的公屋里辗米。
公屋便是下坝村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一处大屋,足有几十平方,屋顶的青瓦每年都有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子检查修缮,地下铺着大石板。平日里不锁大门不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辗米的大磨,一个做豆腐时用来磨豆子的小石磨,远一点放着三尺来高的小风车,那是辗米之后专门用来扬米的,精细得很。
这些东西都是村里人共用的,什么时候要用,来了便可以用。只是如果碰上农闲时辗米的人多,排上一两天队也是可能的。
张小柳思量着如今正是人手紧凑时,该没有人选在这时候辗米。谁知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推着石磨的吱呀声。
“好像有人在里面,要不我们等一会儿再去?”赵正则与张小柳并排走着,背上背着半袋谷子。这时听到里面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问。
“进去等吧,这里晒得慌。”张小柳抹了抹脸上的汗,帮他托了一把背上的袋子。
门只是半掩着,张小柳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哥儿在低头把石磨里的米往口袋里装。
那人听到响动,也抬起头来。他面上的皮肤比一般人都白,显得五官更加秀气。身上虽然穿着村里常见的褐色短衣,乍一看却还是觉得长相过于阴柔了。这幅外貌在村里也算是出挑的,只是不知道竟然在家里留到让正广说上了。
这是张小柳第一次近前看他,前些时间在田间远远的也偶有看到,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没有直接碰上过。一时踌躇,也不知道要不要与他打招呼。虽说他实在对赵大伯一家没什么好感,但是毕竟高氏还是外来人口。
不过张小柳很快知道自己多虑了,大概是受过赵伯么的点拨,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手上继续慢吞吞地往口袋里拨大米。单看那表情就知道,并不怎么待见他们。
张小柳见状也没出声,帮赵正则把背着的谷子放下来,只耐心地等高氏弄完。他看到高氏磨的那些大米都还有许多外层纤维组织和糠蜡,比粮店里买回来的下等大米还要粗糙,不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吃的。他自己本身并不习惯糙米这样粗砺的口感,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磨细些。
高氏在那里磨蹭了许久,直到石磨里半粒米碎也见不到,才一言不发地提着口袋走了。张小柳不忙着干活,自然也不计较浪费的那点时间,见他有了才兴冲冲地扫了扫石磨,把他们带来的谷子倒了小半进去。
这里的石磨与他过往见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径大约两尺,一个人也能拉动。赵正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干活向来都是往死里使劲。张小柳还没来得及说两人一起推磨,就看到他抓着木轴转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推省力些,这么着急干什么?”张小柳赶紧跟上去与他合力推着木轴转起来,一边说。
“啊,你先去旁边歇会儿,我能推得动。”赵正则紧了紧手,想让他放开。
“好了,我知道你力气够大,就让我也试试亲手把自己种的粮食磨成大米好吗?”赵正则越来越喜欢把活儿往自己身上揽,几乎张小柳干点什么重活他都会跑过来抢着做。
赵正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那两个声音都是张小柳不熟悉的,一个嗓门敞亮中气十足,另一个细声些听得不太清楚。他与赵正则对望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索性就走到门边探出头去看。
高氏约模走出有几十丈远,不知怎么地与另一个么么在路上就吵了起来。张小柳看了会儿,那个么么的嗓门把高氏的声音压得死死的,大约是说怎么不要脸抓了我们家的鸡,贪小便宜云云。高氏则在一旁跑来我家地里的鸡,谁知是家养的?何况也没得了你的东西等等。
“果然是一家人,这做事的方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赵家的亲儿子呢!”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张小柳很快听明白了,这时候不由得暗笑。
赵正则还在推着石磨,大概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虽然因为手上的重量显得步伐沉重,脸上却自然带着笑意。
张小柳忽然发现,这半年来他的改变十分明显。他还记得最初他胆怯弱小的样子,衣服破烂、面色蜡黄,活像歌曲里唱的小白菜。否则那时候家里见不着半分余粮,他还真不会随便“收留”下来。
转眼半年过去,他长高得快,身上也有了肉。不再是刚开始时那种闷雷子的性格,脸上也不再愁云惨淡,虽然不常大笑,却也时常流露出开心的神色。
有时候改变一个人就是这么快。往深里说,这半年里赵正则为这个家做的事一点也不比他少,尤其是在种田这件事。
“怎么了?”赵正则见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不明白地问。
“没什么,好像发现你越长越好看了。”张小柳随口说。当然这也完全不是假话,半年前的张小柳瘦得像只猴子,头脸也没有好好整理。这几个月来因为吃得多,长开了不少,每天也跟着小麦他们沐浴梳洗,整个人都干净了不少。
“我才不要好看!”在赵正则的感觉里,一个半大小子被人说“好看”可算不上称赞。他希望自己再长高点、壮实些,这样才有大力气。至于好看,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这种粗犷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看。只有柳哥儿那样细致的眉目,才是最耐看的。
张小柳被他气急的孩子模样乐了下,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也有男子汉意识,捂住嘴巴示意不说了,要与他一起推磨。
外面声音渐歇,大约是吵闹的两人又走远了。张小柳正数着要转多少圈里面的谷子才开始掉壳,又有人推门进来。
这回赵正则反应比他快,望了一眼就喊道:“秋明么么,你来磨面粉呀?”
旁边的小石磨就是用来磨面粉和豆浆的,张小柳闻言看去,果然看到秋明么么端着一个盆子,里面装着白米。
“原来你们在这里用呀!”他先招呼了一句,然后才回答似的说:“中午种完花生,明天要种红薯了。磨点糯米粉给他们蒸东西,耐肚子。”
他走近看了看他们石磨里的谷子,又说:这是今年刚收回来的谷子?你们手脚倒是挺快,这就能吃上了。
“是我们家里没有米了,不得已才先弄点下锅。”张小柳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人家夸的是干活快,可是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太贪吃了。
“能吃上就好。难怪石柱最近开口闭口总说小麦多厉害,看来有你们这么能干的哥哥,难怪能把弟弟养得这么勤快。”秋明么么这些话说得还真有些感慨,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也不是只有这家的孩子年幼失怙,可最后能像他们这般把家里家外料理过来,做事情条理分明的还真不多。
以前村里多少也有靠着自己的本事长大的孩子,可是过的日子始终比别人家差些。但是现在村里人都知道,张家几口虽然住在破房子里,可是至少能把这么多张嘴喂饱。门前一大片菜地半点空都不留,种出来的菜比得上别的一大家子种出来的。田地里也没有荒废,春种夏收都赶上了别人家。还有门前几十只鸡,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了。再等个来月,无论是拿去卖还是留着生蛋,都能有一笔进账。这几个孩子,真是有打算的。
“我们就这么点田地,只是跟在大家背后做。要说种田,村里哪还有人当得秋明么么这一声夸?”张小柳慌忙说。
“我看你过两年上手了就能比上我了。”秋明么么种地的速度想来是被夸惯了,听了他的话也没说什么,反而鼓励他。
张小柳笑而不语,推了这么些时候,石磨里的谷子已经开始露出白色。旁边秋明么么也把米倒入了小石磨里,看起来只有两三升米左右,大概一次就能磨完了。
“秋明么么,为什么你磨的米这么干净?”张小柳看了会儿才发现这个问题,刚才他看见高氏磨的也是糙米,颜色并不怎么好看。秋明么么倒入石磨里的米却像他在粮店里看过的上等白米,十分亮眼。
“这是我特意磨细了,又在风车里扬过的。我这种是糯米,本来颜色就白净些,又在水缸里泡了两三天,当然好看。”
秋明么么推着小石磨十分轻松,几乎是眼看着糯米碎掉变成粉末的。
张小柳这才记起,小时候见过别人用糯米磨粉,确实是要在水里先泡软,再沥干水的。而且对于他们来说,糯米是用来做节日的糕点的,当然费劲心力弄得干净些。大米大多数时候都要和杂粮一起煮饭,反而不必弄得太精细。最后他把磨好的大米放入小风车仔细扬了一遍碎屑,果然始终还带着赤色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1说到底是我自己没有做到日更,对不起大家。考试周了,偏偏姐姐前段时间体检结果下来,胸下肋骨有阴影,膨大。本来昨天说去做个CT看看就好,结果医生看了就说要住院,说骨头里长了东西怎么也不会是简单的情况,现在心里惶惶不安。昨晚本来要更新的,写了两千字,小外甥女没有妈妈陪着,抱着我不肯撤手。被我说了几句,后来发现她在床上抱着她妈妈的睡衣哭,看得我心软啊,只能搂着她去睡觉了。我这周日考完试,时间就会比较多。
2就我所见,一个村的人家还是比较多的,也不是全部聚集在一个地方,还分做许多片区。比如我小时候住过的,也就是自己临近的人家熟悉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的,当然大部分可能知道是什么人家。
3把其他人牵出来溜溜~昨晚吃饭的时候无意中在央视科教频道看到一个叫《稻田能手》的节目,插秧的方式和我们这里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