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还长着呢?不接着活下去还能怎么办呢?
再苦,再难,再累,哪怕曾经升起过干脆一死百了的心思,都下不了勇气,怕死前会留下遗憾,还没来得及最后见他一面呢,死了恐怕都不会安心。
没死还能睁眼再看着他,死后还怎么看他呢?
死了容易,活着难啊!
死后埋在黑漆漆的地下,不久就化成灰了,去了哪里都随便了,可是活着该站在哪个地方呢?站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都不是自己该站的地方。
梅婧紧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嗯,活下去。”
“我们都还要活下去。”嘴里只是次次重复着她的这句话,呢喃着其中的意思。
“凡事都有定数,该聚该合,天在做,我们省心了很多,不是吗?”历经得太多,何姿已经把事看得太透彻了。
有时候,模模糊糊又何尝不是一种好事,天真单纯地永远当个孩童是多好的事。
天真单纯,在当今社会中真的太难了,它远远难过怎样在世俗中做个精明圆滑的人。
为什么孩子在小时候都想快点长成大人呢?
梅婧抿着嘴角,似笑非笑,“对,我们省心了,省心了。”
说完后,将一杯红酒仰头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红酒。
君喻望着身边的这个女孩,她一直都是个孩子,心智一直都是,没变过,“快些吃,菜快凉了。”
他自己没吃多少,一直在细心地照顾着她,碟子里夹放着她爱吃的菜。
偶尔,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一顿饭吃下来,梅婧沉默了许多,提起韩逸,她的兴致都会大大下降,那是她的死穴。
只要是个人,都会有一个死穴,别人也好,自身也好。
“吃好了吗?”见她放下筷子不吃了,君喻将方才盛好的汤端到她面前,汤已经放凉了,不烫了。
何姿点了点头。
“再喝点汤。”他拿起勺羹舀了一勺汤,放在她嘴边。
这汤做得很好,鲜美清淡,闻着很香。
何姿喝了几口,便摇头不想喝了,将汤推到他面前,看着他,“你也喝。”
君喻在她的注视下,喝下了剩余的半碗汤。
梅婧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两人,也不敢去听什么话,眸底攒满了些许的雾气,在即将溢出眼眶的那一刻,急忙用袖子挡了挡,平静的汤上豁然砸落开了一圈波纹。
触景生情,黯然神伤,心里滋味不好受。
吃好饭后,付了帐,君喻让梅婧和何姿在大门口等待,他去停车场开车,临走前,让梅婧好好照顾一下她。
她和何姿站在大门口外,何姿仰头看着夜空,看不见一颗星。
等了几分钟,梅婧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接了起来。
连说了好几声的“喂”,都听不太清楚对方说的话,不禁蹙起了眉头,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信号不太好,脚步向外走了几步,打着电话。
何姿站在原地,眼前陆续有来往的人。
一对情侣的手中提着一盒红色喜饼的盒子,笑容满面地从她面前走过。
她看着她们,她们笑得很开心,格外美丽动人。
缥缈的视线不觉朝路的那边看去,眼神呆滞。
梅婧断断续续一通电话总算打完了,挂下电话时,君喻正好开着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看着夜色中的她,又看看她的周身,看不见人,蹙眉问道:“小姿呢?”
梅婧疑惑,小姿不就在她身边吗?转身朝身旁看去,却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丝人影,又朝四周望去,还是不见,心里不禁急了起来。
“让你照顾,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君喻急忙下了车,对她话语不善。
梅婧愧疚得很,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出错,“那她会在哪?”
君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大概就在这附近。
“分头去找,要快!”撂下话,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梅婧急得很,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找了起来。
t市这个繁华都市,夜晚依旧是灯火缭绕的,万千缤纷霓虹如烟似海,车流川流不息,人流不息,各家装修精致的店面灯如白昼。
何姿混入人群中,埋没在了浩瀚灯火中,太多数不清的颜色在她眼里错杂了,周身路过的人各形各色,都在走向自己要走的目的地,只有她在迷茫。
一个奔跑着手举风车的小孩不小心撞到了她,笑嘻嘻的,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去跑向找自己的妈妈。
她一个趔趄,怔怔地看着那个举着随风旋转的风车的小男孩,兴冲冲地扑进妈妈的怀抱中。
那位母亲笑得温暖亲切,双手拥抱着孩子。
暖暖细语呢喃,牵着孩子的手,转身走了。
她看着他们,到最后却再也看不见了。
周遭的人流中,只有她站在原地呆滞不前,其他人都在走动着,离得越来越远,身边变幻的边孔,都是陌生的。
何姿转身,在人流的罅隙中走着。
这条街上开了大小不同的中西餐厅,美容理发店,购物超市,服饰鞋店······,还有一家糕饼店。
店里出来了一对男女情侣,边笑边说着,手里提着精美的糕点盒子,店里生意很好。
宽大的玻璃橱窗上贴着一对穿着古代喜服的男女卡通人物,相互拥抱着,百年好合。
她的脑海里不觉闪现过一些断续的片段,用手捂着头,画面错综乱杂,太熟悉了。
站在橱窗前,看着海报,久久不动,仰头望着,指尖紧拽着衣角,快要将衣角撕裂一般。
发丝凌乱,遮盖住了大半边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苍白了。
君喻在马路上漫无目际地找寻着她,心里是着急的,恨不得在下一秒能立刻见到她。
心里期盼她定要无事,只要无事就什么都好了。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身影颀长,容貌出色的男子,为何在夜色中这般匆忙?
他在找寻中,抬眸无意中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那家糕饼店里人群围簇,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一惊,不敢多想,不顾马路上还是红灯,不是绿灯,一辆辆车开得很快,只身穿行过马路。
快步走上台阶,进了店门,推开了在外围观的人。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跪坐着一个女子,怀里死死地抱住一盒喜饼,就是不松开,发丝散乱遮住了大半的脸,像是被人用力扯拽过。
身旁站着一个身子肥胖的夫人,凶神恶煞,嘴里正在粗鲁的骂骂咧咧。
说是这个女子抢了她买的糕饼。
妇人还在抢着她手里的糕饼,手上脚上都有了粗暴的动作,可是女子死死还是不松手,不怕疼,嘴里还在不停念叨乞求着,“你别抢走,他喜欢吃,他很喜欢吃的。”
“疯子!神经病!到底是哪家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
怀里的喜饼因为妇人的大力抢夺,变形捏碎了,可是她还是当做宝捧在怀里。
“住手!”一声严厉喝止赫然响起,可见里面藏着多大的滔天怒气,一旦蔓延,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妇人蓦然被吓住了,吓得不轻,呆了动作。
围观人群都在看好戏,等着下文的发展,这场闹剧该如何结尾,就是没人出来主动帮助。
君喻万分心疼地抱着地上的何姿,将她揽入怀中。
何姿看见了他,不知怎的,就笑了。
“你是什么人!她是个神经病,抢了我的东西,赶紧趁早送她进精神病院!”妇人言语不逊,还在指指点点。
君喻捂住了她的一双耳朵,眼神骇人,眉间阴寒,嘴角的话犹如雪亮刀刃,“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这样说话!她很好,我会让你终身都在精神病院,信吗?”
妇人全身哆嗦了一下,隐隐不安。
他不再多说,脏了他的嘴,冷眼朝这家饼店的负责人看去,眼神逼仄,将人逼到无处可藏。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对着手机那边的人说道:“过来处理一下。”
“嗯,对。”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如此不明地说完,挂下了手机,抱起何姿转身走出店门,尖锐地丢在一句话,让人恍若置身于寒冬腊月,“你们会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
君喻说出的话,从不夸大,也不说小,一锤定音。
在繁急的人流中,她只记得,头顶上的霓虹一直在不断变换着,看不分明,她在他的怀里被他抱着,到底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全都不知道。
一切,恍恍惚惚,不清不楚,她就像身处睡梦中一般。
君喻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轻轻的易碎的瓷女圭女圭,抱她上了车。
在迷蒙的光影中,她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将护在怀里的糕饼拿了出来,双手捧到他面前。
如墨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君喻,你吃。”将发皱的糕饼盒子捧到他面前,“你吃。”
君喻见不得她这样,忍了所有,只在嘴角生出了笑,双手接过了喜饼。
两块喜饼早已变形碎裂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碎得不成样子,碎成了小块碎屑。
他笑着看着她说:“好,我吃。”
打开发皱的盒子,拿起一小块糕饼,吃了一口,是香甜的玫瑰味的。
“嗯,好吃。”他点了点头。
七年前,何姿也送给君喻两块喜饼,君喻放着不舍得吃,从现在也没有吃,依旧被小心放在了盒子里,早已过期了。
又拿起一小块放到何姿嘴边。
何姿扭过了头,推给了他,“你吃,你很喜欢吃。”
一块饼,她不舍得吃,让给了他吃,他很喜欢吃这种糕饼的。
“你多吃些,活到现在,我除了能给你一块从别人那里抢来的饼,还能给你什么呢?”
这个饼,不是她买来的,还给他惹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禁双手捂着脸埋在膝盖里,脑子里简直乱得不行,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个脑子分开一半一半的,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发病了,又有病了。
她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君喻放下了饼,心口压抑窒息,连气都喘不过,抱着她颤抖无助的身子,眼睛红了。
他的小姿,心里很苦。
何姿的泪打湿了衣襟,君喻的泪砸落在了她的发丝上,隐忍多时,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下去了。
人都有一个极限,一条线,超出了那条线,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们心里,都很苦。
有时真的很怨老天,怨它为何要这般欺负人!
小时候,外婆跟何姿说,怨不得老天爷,若是怨了,会遭天打雷劈的。
何姿问,为何还不天打雷劈啊!
最后怎么回去的,何姿不知道,只知道下车时,她差点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君喻知道她身上有伤,让她先去洗澡,洗完澡后给她上药。
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发了一条简讯给梅婧,告诉她,人已找到,不必再找了。
何姿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放在热水的浴缸中,水甚至有些烫,她也半点察觉不到。
长长的头发如若浮萍般飘浮在热水上,她的膝盖上被勒出了好几道刺眼的红痕,仿佛即将渗出鲜红的血来。
她的身子很瘦,不太好看。
何姿在浴室里洗了许久,都没有出去,君喻放心不下,怕她会在浴缸中睡过去,来敲了敲浴室的门,“小姿,洗好了吗?”
里面没有丁点的声音,静得可怕。
他又敲了敲门,出声问她,心中不祥,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他怕了。
“小姿,那我进去了。”他试探性地问道,终究还是不想吓到她。
此时,何姿终于出声了,“别,你别进来,别进来。”
仔细去听,嗓音在发着颤,还有哽咽的残余。
君喻不进去了,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住了动作,就站在门外,“好,不进去。”
她胡乱地拿了一件浴袍,连身上的水迹也不擦干,就穿在身上,腰间的带子系得成了死结,
走出浴室,在门口看见了他。
君喻要给她上药,在伸手碰她时却被她一个侧身躲了出去,躲在了床角处,紧紧抱着自己。
“小姿,不上药,伤口怎么会好呢?”他温和若阳光,很有耐心,心里却早已笑不出来了,见她如此,他心里除了疼和辛还剩下什么啊!
何姿不停地摇着头,“你别看我,出去吧,快点出去!”
如此一听,倒像是乞求他了,她在怕,在很害怕。
她都成了这副样子,还怎么敢让他看身上的伤口呢?那只会让她自卑到尘埃中的,她都已经觉得很卑微了。
没有人看见,君喻站在床边的脊背有多么僵硬,紧绷到了极点,就快要断掉了。
他始终还是在任由着她,无条件妥协纵容着她,嘴里挤出一个好字,脚步异常沉重地出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出了卧室后,他的身子渐渐从墙边滑落蹲在地上。
佣人阿姨先前听了君喻的吩咐,送杯热牛女乃上楼,此时手里端着牛女乃站在走廊上,正好看见了蹲在墙边的君喻。
他看起来很不好。
“先生,你还好吧?”她担忧地走上前,出声问道。
“把牛女乃放下,离开吧。”他的声音太无力了。
佣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还是将牛女乃放在了卧室门口的地上,缓缓转身离开,边走边回头不安地看着他。
先生恐怕又是因为小姐的事,她在这里做事也做了一些时间,感觉得出先生很爱很爱小姐,可是两个人怎么看起来都那么悲哀呢?
当晚,景天路上一家糕饼店里发生的事被好事者用手机拍成了视频,发到了网上,引起了各方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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