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贞观 第7节 我是唐军

作者 : 苹果牧

甘林催打着赤骏骠骑马,登上了一座绿草如茵的山坡。坡顶上,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坡脚,一条奔腾的大河蜿蜒而去,那是渭河,关中大地的母亲河。与渭河并肩,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大路,正是通向陈仓的官道。

坡右不远处,山峰耸立,怪石重叠,立石如刀,卧石如虎,峭壁悬崖,古木廊林,荒草枯藤,野兽乱窜,好一处险恶之地。那里是终南山最西端的余脉,正是此前采虫坠崖的“凤阁岭”。

岭上冲来的料峭寒风吹得甘林不禁打了个哆嗦,也击醒了微醉,头脑立时清醒了不少。

驻马回首,再次回望身后的大地,程处亮和送行的人们已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黑点。甘林宽广的额头上眉峰一纵,嘴角边扬起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回想这短短三天来和横水关守军兄弟从陌路到莫逆过命之交,甘林不禁感慨万千。

这种血脓于水的兄弟情谊,原来只在小说上看到过,在茶馆里听到过,以为是《隋唐演义》、《水浒》之类的野史村俚,唬人开心的,哪知在这世上真的存在。正是这份不期而遇的真情,为吉凶未卜的穿越天空增添了一抹宝贵的亮色!

此刻他毫不怀疑如果需要,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兄弟们会眼都不眨地为自已挡刀,自己浸染其中,也同样能够如此。

原来“万卷书”与“万里路”往往是连在一起的,作用于眼睛叫阅读,作用于身心便是阅历。这三天无论目之所及、身之所至,那一派如梦如幻的过往无论是起点还是终点,对他的生命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一行热泪从甘林腮边滚落,后世不知有多少场豪华盛宴,或纸醉金迷,穷奢极欲。或一桌毗连一桌,流水曲觞。随即曲终人散,灯火昏暗。惟有今天的袍泽送行宴永世难忘,曲未断,人犹在。觥筹交错,笑语盈天,古道、古树、古碑、古亭,古道热肠……

别了,我这些神话般的兄弟,与我知心,同我过命,你们身上到处都烙有祖先的印记,这也让我对大唐的第一印象原生态十足。纵是战火纷飞,血雨飘洒,你们恬静悠然的内心稀释着我源于后世的压力;你们是大唐肌体的细胞和毛细血管,我已从那蓬勃的张力中,触模到了大唐雄浑厚重的脉搏!

马踏关山,千里不留行。甘林拨马立定,举首遥望东方长天,云卷云舒下,气象万千,甘林知道,那下面是陈仓,是长安,是大唐的心脏。

脚下,渭河之水滚滚不歇,滔滔浪涌之声卷天彻底。此生此心,或注定要遗留在大唐无边血海与草香之间,朝伴寒露夜傍冷月。

自古而今,无数云烟过眼,造化间一双不见影的手翻覆得这天地苍茫。人世飘零,唯有江山代代依旧,明日似曾。既来之则安之,我是大唐一分子,我是唐军一雄兵!

烂柯一梦欲何求,我或许不是孤品,穿越人物也可能从来就不仅是个传说。前辈穿友肯定不为人知,就象影片《黑衣人》中的外星生物,藏身于芸芸众生之中。

他们说不定就是七击匈奴西定朔方的卫青,是讨蒲泥,破符离,马踏胡奴的霍去病,是“不败由天幸、无功缘数奇”的兰陵王,是笔意奔放、纵无破石也天惊的王羲之、张旭,或许,还是眼下正左支右拙,忙得不可开交的李二……

在现实社会中,自己东突西奔却难以找到对于生命意义的共鸣,对于价值观念的诠释,对于信仰信念的建设,对于至善至美的唤醒。而在这短短的三天,他似乎若有若无地捕捉到了什么。

看着眼前的漫漫长路,面对即将展开的未知旅程,他知道,这一脚踏破关山,前方就是大唐月复地,那里有李靖,房杜,魏人镜,还有李二!

此时突厥的铁骑早已攻陷河朔,下武功,抵高陵。往昔声声马铃、无尽麦浪缀起的富庶之地,再度弥漫起冲天的战火硝烟,伴随着杀戮的脚步而来的凄厉惨叫声和垂死者的哀嚎绵延千里。

如果无人相敌,中原将一片死寂,华夏文明之火也将最终熄灭。真到那时,恐怕连天上的云彩也会沾染了俗世中鲜血的颜色,变得浓稠。

历史上记载大唐将雄据天下,但每个册页中又洇着多少汉民族的鲜血,

多少智慧的光辉湮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

现在,我有幸站在这波澜壮阔的历史一角,这些杀戮和不幸是否会因自己的到来而有所减少甚至消弥于无形呢,历史的车轮能否在血色中拐个弯,让即将到来的盛世华章谱写的更加完美呢?

兴亡千古事,盛衰一夜间,身后,是莽原暮雪,关山如铁;面前,是九重宫阙上的大唐与李二。即将直面大唐,直面李二,且看我匹马入世,为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为已知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撑起一方天,哪怕只有方寸!

甘宁嘴角挂着温毅的笑,打声呼哨,左仁贵、右三定,护兵紧随其后,一行人飞马下岗,上了官道。

远处终南山峰坳里到处是瘴气和晨雾,弥漫缭绕,颇似仙界。大道两边坑坑洼洼,有不少密林和庄稼地,在官道的两侧,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由于这里地势险要,素为兵家必争之地。突厥来犯后,乡民们大都逃走了。

一百二十里路,纵马而驰,二个时辰后已走了多半。

甘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烧残的帐篷,踏破的窝棚,牛羊被突厥掠夺为军粮后只剩下一些瘦骨嶙峋的畜牲,还有不能当兵充役的老人小孩。

路旁现出一个破落的窝棚,旁边有个少女正跪在地上挤羊女乃,脸上一道深深的黑红色鞭痕灼人心目,身后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苍老男人,应是女孩的爷爷,此刻正拄仗西望,看见甘林等一众唐军到来,赶忙招呼窝棚里的老伴出来。

薛仁贵用鞭梢指着少女解释,前些日子,突厥人把她家仅有的一头女乃牛也拉去充军粮,她舍不得,死命拉着缰绳不放,结果被突厥人一鞭子抽在脸上破了相。

“翻过前面的山就到大营了,咱们打个尖吧?”薛仁贵问了一声

甘林没有答话,跳下马来,看了一眼皮三定。三定立马会意,赶紧下马,将背上的大背囊递了过去。

甘宁拽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几个烤馕,塞到刚钻出窝棚的老太太手中。

看着老人枯槁嶙峋的双手,甘林想起了自己的外婆。08年和几个驴友一路烟尘跑到汶川救人,通信中断,没了音信,八十多岁的外婆担心得几夜没合眼。每天早上,老人家都要蹒跚着小脚,到村口张望,几个舅舅怎么劝都没用。

外婆双眼早已视物不清,甘林回家那天,老人家颤抖的手反复摩挲抚模着孙儿的头脸,评估着外孙是瘦了还是胖了。甘林赶忙憋一口气,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老人家这才有了点笑模样,一边抹着泪,一边由甘林搀着往回挪……

外婆操劳一辈子,甘林一辈子都忘不了老人家那双手,是那双手把自己带大,扶着自己学走路,为他拍去身上的泥土,抹去脸上的眼泪。从外婆那双神奇的手中,一张红纸、一把剪刀,片刻间就能变出报晓的大公鸡,调皮的小花猫,还有好看的牡丹花……

记忆中外婆那双手,和这位老人一样枯槁嶙峋、无比温暖!

少女端过来一罐水,甘林趴在上面狠狠地抽了一口,扬手递给了皮三定等人。

关中六月,正午的日头实在是烈,二个时辰仿如把身体的水份都烤干了,嗓子眼早就冒眼了。半道也曾打开处亮给带的皮囊,灌了口,却是酒。一拍脑门,这家伙说过勇士血管里一半是酒,自己怎么给忘了?

那四个接过水也是一通牛饮,看得少女羞羞直笑。

老头把窝棚顶上的稻草扯了两大把,抱过来喂马。甘林刚想阻拦,薛仁贵摆了摆手:“公子,无妨,突厥人来了,别说窝棚,连命都剩不下。只要咱们赶走了草原恶狼,这祖孙三人就能回村,也用不着这窝棚了!”

甘林的心里一阵急颤:盘古开天,中华民族数千年来历尽风霜,五胡乱华时中原大地腥膻无渡,终一脉香火遗存,屹立不倒,文明不灭,此是天意,更是自强不息民族精神使然!外辱越暴,屠戮越烈,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越强,自古如此!

急急的马蹄声和响铃声从身后传来,大家赶快闪至路旁,紧接着,一彪衣甲鲜明的骑兵从官道中驰过,为首的手持一面虎头大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直奔横水关而去。

“李大帅派虎骑军增援了,看来横水关又要有一场恶战了!”护军兴奋地大喊了起来。

薛仁贵、皮三定和两个护军齐齐抽出横刀,刃口冲外,高举至鼻尖,向滚滚而前的洪流致以大唐军礼。飞驰而过的雄骑立即高喊“泼辣!”,当作回礼。一呼百应,此起彼伏,虎啸如雷,声震山河。甘林心头一热,赶忙学着大家的样,抽刀隶立,一种自豪感油然而升。

他很怀念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情景,一样的热血沸腾,一样的激情如旭日张扬!

少女赶忙从女乃女乃手中接过烤馕,跑到路边,高举过头,眼中满是复仇精光,这十二三岁的年龄,在后世还是上学的孩子,此刻却有着惊人的成熟和刚毅!

身后两位老人看着如风般狂飙疾驰的马队,混浊的双眼中溢满泪水,嘴角嚅动……他们的两个儿子或许正在这队雄骑之中……他们的内心必定激动无比,但他们的表情却淡定从容,尤其是在孩子们面前。

人老了,岁月把他们的许多门都关上了——丢了牙、落了发、失了聪,腿脚也已蹒跚,但他们却打开了另一扇生命之门,那就是一腔对儿孙沉甸甸的牵挂和无尽的爱。

这就是关中人,不,中国人典型的性格——即使处遥远、悲凉之中也从不表现出痛苦和屈服,只把不息的希望存在心头,坚韧地扛起生活的沧桑,为着子孙更好的将来!

这也是大唐的性格,咽下痛苦,只用刀尖挑起明天的希望……

大队行完,甘林一摆手,翻身上马。也不告辞,打马上路,虽空无一词,但却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他有比说话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他的沉默里,蕴藏着无尽的杀机与强悍。

走,干他狗~日的突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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