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林的心中一直惦记着这口981井!
早在刚入城的第二天,门神爷就带着甘林沿街道查看了城中前隋时就废弃的那二十几眼水井。
这些井,看了一口就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就拿这城南九号街八号院的第一口井来说,就是典型的卤毒井。刚进巷口,远远的就看到井上的轱辘早已被战火烧毁了,残木斜斜地躺在井上。正午的日头下,井口升腾着一股青白色的蒸汽,数十步外,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碱味,让人直反胃。
井台四周,方圆十多尺的范围内寸草不生,地上鼓起一个个拳头大小,白色的盐碱泡,踩上去嘎嘎直响。
皮三定伸头冲着井里一看,直咋舌:乖乖,这哪是井,黑臭难闻的水面上结着厚厚一层盐壳,上面堆满了厚厚一层蚊蝇、鸟雀和野猫的尸体,这都是让井中蒸腾起的毒气直接从半空,或是从井台边熏毙后落井的。
薛仁贵用手指从井边的盐泡上蘸了点白色的粉沫,刚想往嘴里放,让门神爷一把打掉了:“傻小子,那可不是盐,是卤毒。人要吃了,轻则肚疼如绞,月复泄不止;重则七窍流血,唇舌发青,一命呜呼!”,
薛仁贵吓得赶忙把手指头在皮三定的腚上蹭了蹭。
甘林从背囊中取出酸碱试纸,俯身用干净的清水溶了些卤毒粉沫,试纸才一放进溶液中,立即变得如血般鲜红。
“这是卤素矿物的结晶体,主要成份是氯化钠,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食盐,但里面混合了许多酸性的毒素,必须先月兑毒再提纯,经过几道颇为繁琐的工序才能得到能够安全食用的盐”
甘小子心中有了底,拍拍手站起身,把试纸收好。一转身才发现周围已经聚了二、三十位街坊。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拉着甘林的手,叹息着摇了摇头:“后生啊,我小时候光**在井边玩耍的时候,这可是全城最好的一口井。那水又凉又甜,夏天打桶水上来,抱个西瓜往里一放,咔咔就裂开了,和着井水吃,呵,那个美啊!”
老人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眼里满是精光,仿佛又回到了难忘的童年。
“哎,前隋大业四年,这井水就开始变了,刚开始有点涩,后来就是咸,再后来就是苦,到最后就成了人畜都不能饮用的毒水了。水流哪哪不长草,衣服沾上,搓一搓就烂了。老人们都说是上天惩罚凡间,仗打得凶,作孽啊!”
看见爷爷流泪,四岁的小孙子赶忙从女乃女乃怀里出溜到地上,转身跑回屋里,双手捧出个缺边的粗陶碗,递到爷爷嘴边:“爷爷不哭,爷爷喝,豆豆有水,爷爷喝!”
老者用手拭去眼角的泪,一把抱住孙子:“爷爷不哭,爷爷没哭,那是爷爷女乃女乃留给豆豆的水,豆豆喝了好长高!”
甘林的嗓子眼有点发堵,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一个维族老女乃女乃走过来,瞟了一眼门神爷,把怀里的几张馕往薛仁贵和三定手里塞着:“这些年,大胡子元帅带着城里的兵没少打井,把个街面戮得象筛子,也没打成一口!”
尉迟元帅模着两腮钢髯纵声大笑,一指甘林:“老嫂子,现在不一样喽,这小将军可是个奇人嘞。你见到城头上砸突厥人的大机器了吧,哎,那就是他给捣鼓出来的!”
“啊,小将军”
“英雄”
“太有才了”
“哪个学堂学来的好本事?”
“小哥可有妻室了?”
几十个街坊“哗”地一下子围了上来,拉着甘林的手,七嘴八舌地问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有几个漂亮的维族姑娘还羞羞地直看甘林,吓得甘小子直往外躲。昨天刚听薛仁贵说维族同胞有个规矩,姑娘看上谁就用鞭子抽谁,听得甘小子背上一阵阵发紧。
转了大半天,那二十几口废井情况大体差不多,最让人揪心的是帅府门口全城仅有的那口淡水井也开始变咸、发苦,井壁上也结出了一圈圈白白的碱花。正象那位老者所说,城里那些井当初就是这么废弃的,水越来越咸,越来越苦,最后成了毒水井。
甘林知道,这是地壳变化,井水水位抬升,逐渐淹没了含有卤素矿物质的岩层,将岩层中的有毒物质溶入水中所致。
“淘井,只要深淘就能重新出淡水”
回帅府的路上,赤骏骠骑马和蝈蝈青相互蹭着鼻子,并排而行,甘林侧过身子,向门神爷提出了治井的方案。
“淘过,这些年一直在淘,去年不仅把井底的黑泥全掏了出来,连井里的石壁都拿刷子细细刷过,可出来的还是毒水!”
尉迟元帅摆了摆手,话里有些伤感。
“元帅,那是洗井,不是淘井。真正的淘,必须清淤与深凿同时进行。最重要的是必须再向下打穿卤毒岩层,降低水位,直接从岩石下的砂土层中找到淡水龙脉。从981井的情况看,龙脉还在,并未移动,只是沉在了岩石层下,深淘,怎么着也得问龙王爷讨点口水!”
甘林话说得轻松,显得信心十足。
门神爷大手一挥:“好,说干就干,这就召集全城的石匠到981号井会战!”
跟甘林处得久了,门神爷嘴里也不时开始蹦新词儿,听得身后的亲兵掩嘴直笑。
一个时辰后,八十多个石匠带着家伙什围在981号井边,前排的三个人腰里系着盏口粗的**绳,只等元帅一声令下,抽干井中臭水后,立马下井开凿。要重新得到干净的甜水并不难,只要把废井深淘,
门神爷看了看甘林,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
甘林沉思不语,走到井台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青石扔了进去。半晌,才听见‘咚!’地一声,随后,一股黑灰色的气体带着恶臭翻卷了上来。从声音来判断,这口井至少也有五丈深,他又探手模了模井壁,触手处结满了白色的卤盐花,异常光滑,根本就无处借力。
这就不是个石匠能干得了的活!更何况还有这四溢而出,弥漫天地之间的毒气,平地上都难以承受,更何况直接下到井里。
“嗯,匠作营的军士们正心着赶制“三千斤石砲”,那也是个急活,不能耽误喽。看来打造钻机的活只有交给泾阳城的铁匠和木匠了!”
甘林捏着下巴深思着,酷酷的样子看得那几个维族直发呆。
门神爷商量了一会儿,甘林趴在街坊抬出来的方桌上画好了图,转身交给那位老者:“元帅爷说了,您是咱泾阳城里铁器行的总把子,就请您召集城里的铁匠和木匠辛苦几天吧!”
老者展开一看,怎么瞅都象是锔碗的金钢钻,无非尺寸放大了八十多倍,还是竖着用,钻头全换成带螺纹的异彩钢。
行家一看,就知深浅,老者歪着头看了一会,突然眼放精光,不禁喊出了声:“好,好,这个主意妙,不用人下井,通过螺纹就可以把钻下来的碎石卷出井口。我看能行,一准儿行!”
拍了拍甘林的肩膀,嗯,还真是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好后生!
泾阳虎骑军库房中有得是上好的异彩钢和木材,再加上有总把子张罗着指挥,一天一夜,甘林的土法钻机就从图纸变成了实物。
其实不用催促,一听说要从毒井出钻出甜水来,二百多个铁匠、木匠个个奋勇,人人争先……还把自己的名字或铸、或烙在铁、木构件上,每个人都想在这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工程上留下自己的印迹,后世子孙见了,脸上有光嘞!
从钻头扎到981号井里的那一天起,四十多个壮汉,每八人一组,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轮渡上阵拉拽锔弓。
旁边各族百姓,送吃食的,递水的,陪着忙通宵,整个街巷喧腾不息,大家铆着劲要把沉睡多年的龙脉从地下唤醒。
刚开钻那会儿,黑泥伴着盐碱水,顺着钻头翻卷着冒出井台,连着四、五天,井里的泥水才算清干,开始见到白色的碎岩。
甘林抓起一把岩屑,在手里揉搓着,又放在鼻下闻了闻,心里还直打鼓,这岩层如此之干,说明厚度远超估计,别打不穿就麻烦了。直到第四天一大早,看到手里的碎石有些泛潮,甘林这才放了心。一切迹象表明,钻头离淡水层不远了,隔着越来越薄的岩层,下面就是奔涌的甜水龙脉。
按说甘林每天怎么着也得往981井跑个三趟四趟的,可巧今天赶上“垦委”开张,又让“氨背”两口子给绊住了脚,耽误了会儿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走,981!”
甘林跳上赤骏龙驹,挥手扬鞭,薛、皮两人和帅府报信的亲兵紧随其后,一行人打马飞驰,直奔人声鼎沸的981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