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根据王遵的分析,郡府派来的官差抵达临江县不过是近日之事,可是连续十多天都没什么消息,这不免让我有些着急。
闲来无事的日子里,我在考虑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济天帮不称霸一江的话,实在是资源浪费。第一,我们这些人都天生会水,走在甲板上如履平地,丝毫不受船只摇晃的影响;第二,从山寨到江边距离不到三里路,往来极其方便;第三,山寨里有个会造船只的工匠黄泷;第四,如果只是占山劫道的话,最多也就是抢一些商贾旅人,没有更大的发展,而要是称霸垫江,则不只是江上的商船货物,连官府运盐,运粮的船都可以劫掠。
而这最后一条是尤其重要的,虽然山上的人鱼目混杂,地痞无赖之流,以往跟随索命龙为虎作伥的人也大有人在。然而有相当一部分也都是穷人过来的,知道民间疾苦,虽说只劫富,但商人也是百姓,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唯有说抢劫官府的财货,让手下的兄弟们情绪高涨,因为官府的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多少人都是被剥削的食不果月复,衣不蔽体,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上了山,成了贼。这份莫大的耻辱是他们铭刻在心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这些兄弟平日里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好像从来就是快意恩仇,心无挂念一样,其实只是不愿提起这份隐隐作痛的仇恨。而他们叛逆与易怒的本性都来自于内心中对这个世道的不满。
所以当我这个造船劫江的想法提出来以后,很快就得到了近乎一边倒的认可,其中里面最高兴的就当属黄泷这位善造船的师傅了。
黄泷其人我只是听杨胜说过一嘴,我唤他坐到我的近前来,他小步急趋到我的桌子对面坐定。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的脸盘奇大,下颌角极其突出,这使得整张脸看起来近乎于方形;他的眉毛很少,左边的眉毛中间还断了一段儿,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清上面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他龅出来的门牙和翻卷的胡子搀和在一起,显得特别的不整洁,就像无论他的脸怎样地清洗,只要看到这一处,都会觉得很邋遢。而且他依然保持着山越人的特征,不但没有把头发束起,反而将它们蓬乱地披散着;肱股、颈背之上还满是类似于图腾一样的纹身,乍眼一看,简直与尚未开化的土人毫无二致。
人的一张脸只不过是五官和脸蛋,可是组合起来确是千变万化。不同的组合,带来不同的面相,俊美的面相惹人喜爱,丑陋的面相遭人厌弃。所以这让我很相信相面之说,它确实有规律可循,一个美好的面相往往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一个个接踵而至的好运便成就了一段幸福的人生,而一个糟糕的面相却每每都是影响他人对自身的看法,一次次的被低估,被排挤,被埋没,一个命中注定的悲惨命运就这样降临在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黄泷就长了这样一张让人十分不待见的面容。我轻叹一口气,说道:“黄兄,我听杨胜跟我介绍你善造船,但不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可否跟我们说一下。”
黄泷拱手回答道:“我的祖先……嘶……是越人,世代研习造船之法……嘶……我自打能走路,能搬两块木材,就开始跟随父亲学习造船,并以此为生……嘶……二十出头,又受官府之命,建造战船。”黄泷的龅牙让他的嘴总是合不上,一说话不但有些含糊不清,还要时不时地吸口水,他的制船技术我虽还不敢断定,但是他浓重的地方口音,倒是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到他从小出生在会稽一带。
在场的很多人听到他有些笨拙的说话,都忍不住笑意。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表情,害怕让这位黄师傅感觉到我对他有一丝的不敬。倘若他真的造船功夫了得,那整个帮派的兴盛昌隆就都依赖于他了。
我一本正经地问道:“黄兄,既然你提到战船,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要的就是你指挥大家制造战船,什么客船啊,货船啊,咱们济天帮也用不上。”
我话正说一半儿,席间的一个兄弟插话说:“就真是用到客船,货船。他娘的咱兄弟们就抢一个不完事儿了嘛,哈哈!”
这兄弟一句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我点指那位兄弟笑着说:“黄兄,听到了嘛,咱们不缺客船货船,我就要你造战船,但不知道你会造哪种战船。”
黄泷也被逗笑了,他特别的笑声,让我分明感觉到他牙齿和嘴唇之间有丝丝的漏风。
他说:“从最简单的桴筏到最复杂的楼船我都会啊……嘶……这桴筏我就不说啦。用于江河作战的船有艅艎,艨艟,桥舡,突冒,楼船,走舸,三翼,门舰等等……嘶……像艨艟,桥舡,走舸,突冒,三翼都是攻击性强,行动性高的船种;楼船,门舰,艅艎都是安全性强,行动性稍差的船种。”
杨胜听得很入迷,他问正在吃力地说话的黄泷:“那个楼船是不是就是有三层那种船啊,那个厉害!”
黄泷自豪地说:“我早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带领过一些木工做过一艘楼船,那是我的骄傲……嘶……里面足可以装载一百多人……嘶……在汹涌澎湃的江面中,却能平稳的像在陆地上……嘶……船中到船尾会造一个三层高的船舱,一层可以容纳众多刀兵,二层可以容纳二十多投枪兵……嘶……三层可以容纳十多名弓弩手,这还不算完,三层的顶上四周做一圈类似长城一般的女墙,这样上面也可以站些弓弩手,和指挥调度人员……嘶……楼船规模大船体重,在船中央还要竖起一个遮天蔽日的船帆……嘶……它将赫然成为浩浩荡荡的船队中最耀眼的霸主!”黄泷边兴致勃勃地说,便用双手比划着船帆的形状。
兄弟们都张大了嘴听着他的演讲,全然没有了之前对他说话吃力的窃笑。
可是这个时候张铎却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大家高涨的情绪,他冷静地说:“造楼船确实是够威武,可咱们是**啊,兄弟们,主要战略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真要是弄个楼船出来,这下可好,大老远的就能看到咱们**的旗帜,谁还敢过来啊?依我看,楼船虽好,但造不得,况且造个楼船耗费人力物力巨大。”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心中很向往乘上楼船,指挥兄弟们水战,但是张铎所言极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造个楼船确实是画蛇添足。我于是又问黄泷:“张弟说的对,咱确实不能造楼船,它太显眼,跟咱们**的风格不太搭调。你看看有没有适用于搞速战速决战术的船只呢?”
我分明看到了黄泷有些泄气的神态,不过,他吸了吸口水,还是很耐心地答道:“如果用来做突袭,主攻之用,那就造艨艟和走舸……嘶……艨艟的船头要加装多个由青铜制成的尖刺,如果快速的冲击目标,几乎是可以将一般的货船拦腰截断的……嘶……具有极高的威慑力。艨艟的中央就不用船帆了,在船的两舷各开八个桨孔……嘶……用人力划船,这样就不受风的影响,直接增加了船自身的行动力……嘶……艨艟的船舱和船板到时候要用生牛皮包裹起来,这样既能防火又能防水……嘶……只可惜船体比楼船小很多,大概能载下三十左右的人吧。”
杨胜打断黄泷的话说:“而且还要有十六人要划桨是么?那也就是说一艘艨艟里实际能作战的只有十几人。”
黄泷接着说:“大部分的时候是这样的,但是真要是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嘶……划桨的人可以起身战斗。当然,如果左边那个人站起来打,那右边的人也得跟着站起来打。因为你得保持左右平衡啊。”黄泷双手展开,像鹅扑打翅膀一样比划着,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黄泷又说:“走舸则正好弥补了艨艟的缺点,它的行动力虽然不高,但是它可承载的作战兵力高……嘶……它的体型大概较艨艟略小一些,没有船帆船两侧也设置桨孔,但是只有四个而已,其他站在船中的就都可以投入战斗了……嘶……一只船上同样可以承载三十人左右。”
张铎接着黄泷的话说:“也就是说,如果遇到运货的船,咱们可以先用艨艟快速拦截,甚至可以用船头的尖刺固定住它,然后走舸可以借这个时间赶上来,进行短兵作战,对吧?”
黄泷听后拼命地点点头:“张弟果然聪慧过人,这种作战方法用于突袭是很实用的。”
兄弟们在底下也开始议论纷纷,兴致大起,活像已经有了十几艘这样的船,就差登船了一样。
我琢磨了一阵儿跟黄泷说:“等等,这艨艟和走舸都不是帆船,那我的旗幡插哪啊?不会让兄弟们举着吧?”
杨胜觉得有些好笑转头问我:“甘兄非得要亮个旗幡么?”
我说:“当然得要,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混了,那就得混出个名堂,得让这帮官府的人闻风丧胆,最好是见到我的旗幡,就抓紧弃船跳河,谁也别抵抗,留他一条船的性命,咱就直接拿货走人。黄泷,得来个带帆的。”
黄泷低头考虑了一下说:“……嘶……那就再造一个带帆的突冒,船体和艨艟差不多,就是船中间会竖一个布帆。”
我连忙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布帆不行,用锦制的船帆,再绣上一个甘字!”
黄泷连声道:“好,好,对,这样既有气派,又有威信了。”
我起身松了松身子骨,摇了摇肩膀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今天就开始动工,兄弟们啊,但凡现在手中无事的,无论大小,都跟着黄泷造船去,走走!”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起身,边叫嚷边喝彩,热热闹闹地拥推着黄泷就走出厅堂外面。我跟杨胜笑着说:“咱俩也跟着看看这个黄泷是怎么指挥兄弟们制船的吧。”杨胜也起身,与我携手揽腕走出厅堂,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山寨里面跟过新年一样,一时炸开了锅,有说有笑,熙攘非常。黄泷也高兴地不亦乐乎,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派一批手下前去伐木,一会儿派一些铁匠制作青铜部件,一会儿教授木工如何制出标准的船桨,船帆,龙骨,船板等等。黄泷虽然东一下西一下地指挥着,却确实乱中有序。我心中不禁暗自称道:一群对船毫无了解的人,通过黄泷这么一调度,制造过程竟然可以变得如此流畅顺利,果然是有深厚造船经验的能手。
可是让我不解的是,像黄泷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呢?而且就算是落草为寇,为什么索命龙竟没有好好地利用黄泷建造船只呢?
这突然浮现在心里的疑团,却让我迫切地想知道它们的答案。我靠在远处的土坯墙上,歪着头看着忙碌的黄泷……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