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心的病情有了好转,她不再整日整日蜷缩在床上,东城所拥有的医疗条件的确也物真价实。她摇摇摆摆从安心的被窝里挣扎着站起来,轻声地呼唤着,安心从客厅急忙赶来卧室,守候在床边,然后双手轻轻将她抱起,揽到怀里,安小心眨巴了几下异色的双瞳,往安心的怀里拱了又拱。
也许是安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安小心找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一直以来,她在安心的怀中都是安静的,安安静静的,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安心也好,安小心也好,能找到一个给自己安全感的地方是多么的重要与不容易。
——世界总是太过危险。
安小心在确定这就是她要寻找的那个避风港之后,轻轻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喳了喳嘴,沉沉地睡了过去。
安心坐到窗口的椅子上,轻轻地抚着安小心蓬松的白色毛发,爱怜地看着她,处在病痛中的人总是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不过有安心在,她绝不会让安小心有事的。
有那么一刻,安小心匀细的呼噜声,就像一个女子伏在安心怀里平稳的呼吸一样。
那个叫做陌南希的女孩。
或许,从始至终,安心都从未把南希和安小心分的清楚过,在安心的怀里,她俩都是需要安心庇护的人,对她而言,她俩是如此的相似。
望着窗外沉寂的夜空,安心想,南希的病怎么样了呢?又是那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的病好了吗?
她无从知晓。因为她压根就联系不到那只孤独的候鸟。
天空布满星宇,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眨着眼。遥远的光芒从宇宙深处投向这个写满忧伤的蓝色星球。一轮冷月嵌在这黑色水晶般的夜空中,清辉洒下来,给这个像梦一样的地方更增添了一丝怀想。
——夏天太晴朗。
——晴朗的夏天总让人不安。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来一场暴雨,就像生命中那些猝不及防的得到或者失去。对,得到或者失去。
不焦不躁,做一个相信生活的女孩。安心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关于得到或者失去,她从不奢求自己能得到些什么,对于她,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安小心,有南希,有苏阳。她觉得这样子她就很满足了。
只是她再不希望这些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她。所以她要竭尽全力去保护这些。哪怕要付出自己的一切。
夜晚清风,吹断了白色的月光,穿过小小的窗,落到了安心的身上,带来了淡淡的凉意。
她伸手轻轻关上了窗,安小心还病着,她可不想她再有什么意外。
风的确有些冷了,嗯,看来这个夏天就快过完了。
生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子涵想不明白。她依旧守在爷爷的病床边,自从爷爷宣布病情恢复平稳后,子涵的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不过现在,爷爷依旧没有苏醒。
嘉明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医院的小院,独自一人慢慢地吃着盒饭,子涵旁边床头的小桌,又已经堆起了好几个饭盒,那全是嘉明给她买的,只是她都没心思吃。嘉明劝过她,可她就是不听,他知道她的脾气,也就没有太多的劝说,任那些吃的放在床头。
两个保姆在病房的一边的床上打着盹儿,老爷子一直没有醒,又有子涵和嘉明在一旁守候,也就没有她们什么事了,偌大的一间房子,除了她们四个和一个病人之外,便再无他人。
子涵望着爷爷瘦削的脸和银白的头发发呆,氧气罐里一阵一阵的白雾冒出,然后又消散。手臂上大大小小扎着好多根点滴管。
生命,总经不起时间的雕琢,生命诞生于这时间的空洞,而最终时间却让生命破晓百出。
这个奋斗了一辈子,也曾叱咤风云更宠溺了子涵十九年的一个人,到了今天,也得靠这些瓶瓶罐罐来延续生命,苟延残喘。更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身边也就只有这么四个人。
仅仅是四个人,其中三个人与他无关。
——多么令人感到讽刺的结局。
楚世雄在这期间给子涵打过一通电话,叮嘱她说不要太劳累,有什么事让保姆们去做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老爷子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子涵说:好。
天是很蓝的,格外的蓝。
小小的子涵坐在公园的木架秋千上,使劲地荡来荡去,仰着头望向天空,问旁边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爷爷:爷爷,爷爷,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呢?
爷爷放下报纸,抬头望着深邃沉静的蓝色苍穹,她皱了皱眉,捋了捋那些坚毅挺白的胡须,瘦削的脸庞上是被风霜刻出来的条条皱纹,纹理间满是人生的智慧与沧桑。
沉默片刻,爷爷垂下头来,模了一下子涵的头,轻轻说,因为子涵的眼睛跟大海一样是蓝色的呢,就像大海一样宽广,辽远,能装下世上那么多的东西,所以你看到的天空就是蓝色的喽。
爷爷骗人,子涵的眼睛是黑色的!
小子涵嘟起一张嘴,眨着眼睛,做出一幅生气的样子,婴儿肥的小脸蛋格外惹人爱怜。
当然,那时的子涵还不懂爷爷这番话的深意,不过在她看来,这是她童年里爷爷少数“骗”过她的几次。关于这些事,她都一直记得呢,记忆犹新,直到多年后她十九岁的这一天。
爷爷笑了,一条条皱纹因此显得更加猖狂地拥簇在一起,他捏了捏子涵粉嘟嘟的脸蛋。
当然我的小孙女现在还不懂爷爷的话,以后你会明白的。爷爷语重心长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望着深蓝的天空,看了好久好久,子涵不解地望着爷爷,良久才回了一句。
噢——一副一点都不满意的表情。
爷爷回过头来,微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吃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听到好吃的东西,子涵喜出望外,布满阴霾的脸上又重新焕发出了清晨温暖的阳光。
好!爷爷伸过他那只瘦骨嶙峋却虬劲有力的手,轻轻地把子涵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她,走向一片阳光明媚的清晨。
就是这双手,闪着子涵走过了她的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暖流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子涵知道这就是那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她从不曾忘记。
时间总是太过于无情,这个叫做幸福的东西在时间的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身后的爷爷不见了,小子涵感到手掌上传来的温暖正在慢慢流逝。
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明媚的清晨变成乌云密布,长风呼啸,周围的一切变得狰狞,可怕。
没有了爷爷,这里变成了一个恐怖的世界。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失去了那座巍峨屹立的大山,她吓呆了,她拼了命地呼喊着爷爷,她在阴冷的风中拼了命地跑啊跑,跑啊跑,寻找着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迎上了嘉明一双,焦急的眼睛。她趴在爷爷的病床上睡着了,原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身上披着嘉明的衣服,嘉明握着子涵的手,焦急地看着她,说:做噩梦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巾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子涵惊魂未定,她定过神来,第一想到的还是爷爷。她握紧了嘉明的手,凑到她的跟前,爷爷呢?爷爷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情况都比较稳定,只是还没有醒来。
子涵松了一口气,她一起身,就感到了全身传来的酸痛与麻木,一刻的僵持,说着她就像一片落叶般向地板上倒去,还好有嘉明,他一把把子涵揽到了怀中。
傻孩子,你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