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被追?”夏侯绮复又扣击桌面,问道。
“我本是招摇山上一……”想了想措辞,他继续道,“一枝安分守己的人参,因得贵人相助,是以三百年便修得人形。”
“啧啧,我修了九百年才得人形,羡慕羡慕。”我插嘴道。
“长年住在山上未免乏味,于是我有了下山游历的念头。”
“啧啧,理解理解。”
“谁知我才刚下山来,便被人掳了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们仍是穷追不舍……”人参精动情地抹抹眼角,看着我。
“怎么不接着说?”
“我在等你的‘啧啧’”。
“啧啧。”我从善如流。
“那日我逃到林子里,碰巧撞见姐姐……”顿了顿,人参精迟疑,两颊泛红地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夏侯。
“啧啧。”我善解人意道。
人参精却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夏侯绮不耐,皱了皱眉头道:“如何?”
我配合夏侯绮,装做很感兴趣地看着人参精。
“撞见……撞见姐姐,”人参精的脸红到脖子根,“撞见姐姐洗、洗……”
“什么?!”夏侯绮声音阴沉,脸色变得很难看。
“洗……洗手帕子!对,洗的就是手帕子。但是我当时跑得急停不住,掉进池子里,溅了姐姐一身水,是以我至今都很过意不去。”
“哦——”夏侯绮提了语调,挑眉看我。
我见人参精有意隐瞒真相,应是有什么苦衷,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道,“无妨。你也倒是怪可怜见的,到处被人追赶。”
夏侯绮的眉挑得更高了,将信将疑。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吆喝着过来了:“来喽——酸甜排骨,红烧鱼头,蒜泥白肉,清蒸豆腐……客官,这些可是小店的拿手好菜,你们慢用,慢用。”
满桌的美酒佳肴,色味上竟不比望舒做的差,令人食指大动。
“我只道好酒好菜,却没叫你上这么多菜,你上这么多是作甚?”夏侯绮看向店小二,目光犀利,“这儿前不着村够不着店,方圆百里无一户农田,你们这些食材,却是从何而来?”
店小二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客官远道而来,小的自作聪明地想,客官定已饥肠辘辘,而小店又生意清淡,是以多上了些菜。既然客官不满,小的撤去几盘便是。”
避重就轻,倒也不笨。
“免了,你且道这食材从何而来?”我问道。
店小二低头不语。
这客栈果然蹊跷。
“呵呵呵呵,我道怎么这么吵人,原来是有贵客来了,有失远迎。”
声音阴柔婉转,媚而不yin,竟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随着脚步声,木梯咿呀作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上施施然走下一蓝衣美人——
一双丹凤眼滟光流转,勾人魂魄。肤如凝脂,唇若丹霞,身材丰盈。
一件妃色银边绣花抹胸,裹不住酥xiong半露,喷薄欲出。
烟紫丝绸衫松松挎在玉臂上,聊胜于无。
紫色薄纱裙下未着裘裤,影影绰绰中只见两腿白皙如玉,款款而行时令人不禁浮想联翩,白莲小脚未沾履,晶莹剔透宛若玉雕,十足的妩媚**。
我“倏”地转头看夏侯绮,他面不改色。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雄性之时,他侧头,低声对我说道:“不及你的千分之一。”
我心下半惊半喜半疑,他不是说我怪异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现下我化作的普通模样,姿色不及远那美人的万分之一。
人参精看得面红心跳,连连后退,却不能将眼光移开来。
“方才两位可是问及食材之事?”柔媚的声音听得人一阵酥软,我才晃过神来。
却见美人已走下楼来,亭亭立于桌前,笑盈盈地看着夏侯绮。
“没错。”夏侯绮微不可察的皱眉,淡淡应道。
又是一阵娇笑,美人道:“公子怕是误会了,奴家这客栈偏僻是偏僻,却绝不少食材。奴家每月都去百里开外的安平镇购置物什。你们真真是好口福,我昨日赶巧儿上镇赶集,购置了鲜鱼女敕肉,就让你们撞上了。”
“原来如此。但这里荒无人烟,在这儿开设客栈,岂不是入不敷出?”夏侯绮道。
“公子此言差矣,这里虽荒芜,却是北上南下必经之路,来往旅客虽不多,却也不在少数,奴家这小店,便是专门为来往旅客所设。今日你瞧着是荒无人烟,不出几年这里定会成为繁华之地。”
“哦?”我学着方才夏侯绮的语气,走至无人用的桌子前,中指轻划,捻起一层灰土,吹散,“旅客不少,那定是因为你们疏于打理了。”
美人儿这才将妙目从夏侯身上移了开来,打量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复又娇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怕是很少出远门吧?这黄沙之地,沙土多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不信的话您明早再看看公子坐的这桌,准是又铺了层沙土。”
“如此便是我们多虑了,冒犯之处,还望老板娘多多包涵。”夏侯绮接话道。
虽是道歉的言语,面上却无半点愧色。
“公子客气了。”紫衣美人又是一声媚笑,眼波流转,袅袅移至夏侯绮身旁,伸出纤纤柔荑搭在夏侯绮肩上:“公子长途跋涉,怕是累极了吧,你们且慢用,奴家这就去备着热水,准备厢房。”
说罢,不等夏侯回答,紫衣美人便施施然离去,带起一阵香风。
定格了许久的人参精这才深深吸了口气。
“小鸾儿,过来吃吧。”夏侯绮看向我,勾了勾食指。
我压下疑窦,走至桌前细细查看:“菜倒是无甚问题。”
包子小二强笑着道了声“慢用”,退了下去。
我招呼人参过来吃,他这才神色恍惚地坐了下来。
夏侯绮拿起汤勺正要舀汤。
“且慢!”我沉声制止。抬手拔下一根银簪子,浸入汤中片刻,再拿起瞅了瞅,满意地在人参身上擦干戴上,才慢悠悠道:“天然健康无虫害,可以果月复也。”
夏侯绮愤然地盯着我道:“你害我没汤喝。”我很是莫名。
于是他指着我的簪子,一字一顿:“有、头、油。”
人参伸向热汤的汤勺优美地拐了个弯,转向一旁的葱花豆腐。
我仿佛看见幼年的夏侯绮隐藏在这副俊俏的躯壳下,笑呵呵地朝我张牙舞爪。
我使劲地白了他一眼,端起整锅热汤——咕咚咕咚,不一会儿便喝了个精光。
我面无表情放下锅,捏着兰花指拿出帕子,端庄优雅的擦擦嘴,对着目瞪口呆的人参矜持一笑,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两人俱低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