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熏伸出手指拈起落在肩头的一朵小花,小花在她指尖慢慢幻成血花,她一怔,花朵跌落到地上。
一句烈祖庙,惊醒了所有情仇。
就算重头来过,在这世间最痛苦的人还是她,也只有她。
寒熏苦笑,突然觉得,天大地大,爱恨情仇,她已经别无选择。从今以后她只能扛起所有恩怨,再不能像今天一样,产生半点迟疑。
否则,她便是不忠不孝。
边思边想间,寒熏缓步走出御花园,侧身朝西华门而去。然而才踏出两步,还未回神,便倏地撞上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
寒熏匆忙抬头,迎上那两道目光,意欲赔罪,“对不……”
声音很快消散在嘴边,她万万没想到,此刻安然立在自己跟前的两人,竟是楚文煜和楚玄烨。
楚文煜笑容柔和,眉宇间一片宁静如初的绝世光华淡淡流转着。他唇角苍白,脸色依旧有些病态,比起四年后的他,却是意气风发许多。
楚玄烨一袭白锦,袍绣金边,嘴角勾起的弧度透出邪魅的味道。
寒熏的眼眸中出现刹那间的失措。
他们两人,一个清澈似水,纯净的叫人多看一眼仿佛都是亵渎。一个晦暗如沟,机关算尽,残害手足。
她该如何告诉楚文煜,楚玄烨无比危险,不能相信,不能靠近。
“你是何人?敢在皇宫禁地这般莽撞不懂礼貌,活腻了不成?”楚玄烨冷哼,绕着她走了一圈,笑意渐浓,“这可是当今皇上的披肩,怎会在你这里?”
寒熏叹息,楚玄烨绝非善茬,今日撞上了他,怕是不能轻易全身而退了。她跪地行礼道:“微臣是新科状元玉乾风,方才御花园见驾归来,正欲回府,路上急了些,不想冲撞了二位王爷,还请二位王爷恕罪。”
稍有停顿,她继续道:“这披肩是皇上怜惜微臣身子不好,久病不愈,怕微臣着凉加重病情,才赐给微臣的。”
“新科状元玉乾风?”楚文煜淡笑,眼底有了光芒,“那篇‘治国之论’的大胆文章便是你写的?”
寒熏多少感到吃惊,上一世不曾这样相遇过,她也从来没听楚文煜提起,他看过自己科举考试时写的文章。那几年,她一直对他钦佩的目光感到疑惑,现在总算明了,原来是因为那篇“治国之论”。
“让王爷见笑了。”
“玉大人请起。”他弯腰扶起她,黑眸中一片温和,“玉大人才思敏捷,将治国之道分析得条条是理,有你这样的臣子,乃东献之福。”
手腕上,是他冰凉的手指。
寒熏心中无声地一颤,低头谢恩道:“承蒙王爷信任,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朝廷效力。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请王爷许臣先行告辞。”
“玉大人请便。”无垢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他宁静悠远的黑眸中有清澈的光,晕着柔和的笑意。
“多谢王爷,微臣告退。”
“等一等。”
楚玄烨走到她面前,凝注着她,目光幽深。他的身形修长,恰好将她整个人遮掩住,阳光大片落在他背后,灿烂刺眼。
“新科状元玉乾风告病半月,今日应当是初次进宫。既然如此,你怎会知道我们的身份?难不成,你此前已有见过我们?可本王倒不记得何时何地曾见过玉大人。”
寒熏顿住,糟糕,她确实太过粗心大意了。上一世初次见到明黄衣衫的楚玄烨,她甚至将他误认成皇帝,行了礼不说,还生生与他交谈了半天。而后楚天珏到来,他笑着将来龙去脉一滴不漏地告诉他,惹得楚天珏面露不悦,她也提心吊胆半天。幸好最后楚天珏并未降罪,否则她也活不到今日。
“大胆,本王在问你话,还不从实招来。”
寒熏弯下腰,惹怒楚玄烨,比惹怒楚天珏更可怕。眼下没时间想其他,先月兑险在说。
“微臣进宫前便对二位王爷早有耳闻,且看王爷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不失矜贵,年纪又与皇上相仿,这才知晓王爷的身份。”
“当真这么简单?”
他生性阴毒狠辣,原是想吓一吓这位皇兄亲点的新科状元,捉弄一番后放她离去。可是见到八皇弟如此维护她,亲自将她扶起来,皇兄甚至连随身披肩都给了她,楚玄烨心里不由对此人生出了几分浓烈的玩味。
其实看第一眼时,他便已经发现了,这位新科状元容貌惊人,简直比女人还美。难道皇兄亲点,就是因为这个?
科举考试,只看笔尖功夫,但凡有点墨水之人谁都能写出几句。几篇文章决胜负,他才不信这些文人真有什么本事。就说这个玉乾风,身子羸羸弱弱,徒有张俊颜,能成什么大器。
目光冷冷对向她,他突然勾起笑容,眼眸幽暗无比。成不了大器,对他来说更为有利。终有一日,他会将皇位抢回来,皇兄身边无用之人越多越好。
“微臣不敢隐瞒王爷,方才实则也抱了三分侥幸。到底是否是王爷本尊,微臣只有七分肯定。”
楚玄烨挑眉,“你这小小状元郎胆子倒大,万一认错了,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寒熏沉寂,后果最严重的无非是性命不保,反正她本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虽不想死,但也不惧死。
“皇兄,你不要再为难她了,让她早些回府吧。”楚文煜淡然开口,完后轻咳几声,一直停不下来。楚玄烨见状立即走到他旁侧,拍了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也罢,你身子不好,别在此受凉了。”他回过头,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寒熏谢恩后很快退下,他俩是亲兄弟,只可惜,一个正一个邪,最后注定无法延续兄弟之情。
“砰——”
今天是什么日子?
寒熏无奈至极,迅速站直身体,眼看离西华门只剩下两个拐弯,迎面竟又撞上了人。此人衣着华贵,容颜没有倾城之色,但也秀丽端庄。寒熏猜不出她的身份,思来想去,终于笃定上一世也并未见过她。
“对不起。”她轻声道,声音柔和婉转,神色惊慌,不时朝身后张望,“你没事吧?”
寒熏摇摇头,心中一暖,“在下新科状元玉乾风,不知您是……”
“你没事便好,我先走了。”她说完急急离去,陌生的背影,却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脚步凌乱,寒熏此时才发现,她衣衫不整,模样十分狼狈。
走出几步,寒熏仍旧在想方才的那位女子,回眸看了又看。第五次回眸时,看到了一群侍卫疾步而来。
“这位大人,不知是否看到有人经过?”
寒熏微怔,缓缓点了点头。
领头的侍卫又问,“不知那人往何处去了?”
寒熏眉梢一低,心中思忖良久,已经将人供了出去,现在想圆回来已是困难。何况,这里是皇宫,在天子眼皮底下,他们应当不敢放肆,做出什么害人之事来。
她还是早些月兑了身好回家,青玉还在宫门口等着。来时在路上她就十分担心楚天珏降罪,这么久了还未出去,她可要着急坏了。
寒熏沉声道:“方才我见她朝那边拐进去了。”
她特意伸出手指了指后方,指尖迎着风有些冰凉。侍卫连声道谢,不待她回答,一行人已经匆忙追去。
到底是什么人?又犯了什么罪?
她这样将她的行踪说出去,会否害了她呢?可身在皇宫,倘若她真犯了错,那么多人追捕,也是逃不出去的。
“公子!”
一声叫喊扰了思绪。
寒熏点点头,青玉上前扶她坐进暖轿中,见她愁眉紧缩,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她已经这般忧愁,她不该再拿其他事情烦她。况且,那件事情公子一直都不知道,还是听那人的,不说为好。
轿夫们的脚步又快又轻盈。
暖轿内,寒熏闭目而坐,刚有了些睡意,便听得外头一阵轰响,杂吵的声音不停回绕在耳边,想好好休息变得十分困难。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来人呐,快救救我家小姐……”
“来人呐……小姐,小姐您别吓我……”
“青玉。”寒熏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轿帘,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前面有一位姑娘晕倒在路上,想是事出突然,因而随身丫鬟乱了手脚。”青玉望着一脸疲惫的寒熏,目色担忧。
只是,她很了解主子的脾气,遇上这种事情,寒熏不会不管。
寒熏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眼睛深邃,一手掀住轿帘,一手抵住挺秀的鼻尖。她凝神思考着,绯罗圆领袍泛起褶皱。不一会动了子,青玉立即上前扶她,缓步下了暖轿。
“这位姑娘,快将你家小姐扶到轿中,随我回状元府,我会命人给她医治。”
那小丫鬟盯着寒熏怔了老半天,直到青玉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又是磕头又是鞠躬,一路上谢个不停。寒熏起初说了几声“不必客气”,然她喋喋不休,她也便不在多言。
轿中看了看那位小姐的气色,有点像中毒。寒熏将楚天珏的披肩轻轻覆在她的肩上,催促轿夫快些走。
半柱香时间后,青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