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因楚夕月之死悲伤悔恨，寒熏鲜少睡过一个好觉。然昨夜入睡后，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大亮。白光透出纸窗落进房中，一片绮丽色彩，而非深沉的黑暗。她舒下心，站起来洗漱一番，徒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微风和煦，阳光温暖，天气莫非也会随心情变化？
她低头一笑，眼角眉梢尽显柔和。沿着回廊走动几步，她又停立在满园桃花前，神色宁静悠远。昨夜交代青玉打探事情，今早起来没有看见她，想必是一早便出门去了。她心中不安，自中状元以来，她便状况连连，朝中不少非议她也略有耳闻。都说她上任不过一月，天牢都带过一遭了，定是个惹事的主，能避则避，千万别有什么牵扯。
大约是每个人都明哲保身惯了，因而她病了两次，从未有官员前来探望。平日里朝廷里有什么事情，也无从得知，只能让青玉出去打听打听。她苦笑，自己这个状元当得，可谓一无是处。
一侧想起寂静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担心惊扰她，有意走的极慢极慢，控制原本就轻盈的步伐。然当她走到近处时，寒熏仍旧有些耳闻到，笑着转过身去看她。
“大人。”她手上端了一些糕点和茶，糕点小巧精致，色泽诱人。茶水香气袅袅，气味浓厚。还不曾用过早膳的寒熏，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饿了。
“红鸢姑娘，这是？”
“大人，他们说你早晨爱吃些清淡的东西，所以我做了糕点，配了茶给你送来。本是送到你房中去的，听闻你在此处便直接送来了，不知是否打搅了你？”
寒熏摇了摇头，笑容温和清雅，彬彬有礼道：“有劳红鸢姑娘了。这些小事，让下人做便好，你是我府上的客人，怎好让你做这些。”
红鸢将托盘放在桃花园旁侧的石桌上，拂袖擦拭着额头的细汗。不一会轻手将糕点与茶水一一拿下，凝向她，眸光满是感激。
“大人，你买下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这样说着，感激忽然转为期待，“大人，你快尝尝这些糕点和茶水味道如何？你要是喜欢，红鸢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寒熏抬起头来。
“红鸢姑娘，我虽然买下了你，但并非要你为奴为婢，也不用你报答。你家住在何处，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命人送你去。”
“不。”
她惊慌，在寒熏真挚的目光中拼命摇头。她的面容苍白如雪，眉目因失措瞬间拧成一团。她凝注着笑容温和的寒熏，仿佛说不出话，眼中的水光轻轻地颤动着。不知为何，她此刻看上去很伤心很伤心。
“不要赶我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揪着寒熏的衣角，扑通一声跪下来，“大人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寒熏匆忙将她扶起来，眼中落满错愕。
在她的印象中，红鸢是个坚韧而又尖锐的女子。她要强，从不会去依靠谁，就算在她面前，也极少表现出脆弱的模样。可现在，她在她面前，哭得竟是这么伤心。她哀求她，浑身都在颤抖，就好像真的很怕会被她赶走，就好像将她赶走，她就会立即失去所有希望。
寒熏叹息，“你不想回家吗？”
她曾说过，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在该回家的时候回家，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两个妹妹也不知去向。
而现在，她有意安排她回家，她为何不愿呢？
寒熏忽然想起了昨日在天香馆中遇见的那人——楚玄烨。堂堂王爷，有什么理由跑到天香馆来买一个歌妓？她那时便怀疑红鸢和他之间有所关联，只是没有深入去想。眼下见红鸢对回家十分惊恐，她觉得，怕是和楚玄烨有关系。
或许，对红鸢而言，状元府是个很好的避风港，比家中安全太多，因此她才不愿意离去。寒熏深思，难道，她正遭受着某种不知名的威胁。
“大人。”红鸢语中哽咽，恳求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眸，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她低低道：“我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我哪都不想去，请大人收留我。”
寒熏迟疑片刻，有意试探道：“红鸢姑娘，既然如此，我叫青玉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你看如何？”
“不。”她依旧拼命摇头，想也不想立即拒绝，“大人，你是我的恩人。你救了我，买下了我，我便是你的人。请大人不要赶我走，只要能让我留在这里，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这样急切，寒熏心中的疑惑不由更深几分。
如若猜想都是对的，那么红鸢对状元府而言，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她留在此地，不知会带来怎样的事端，和楚玄烨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参与。何况，楚玄烨野心博大，和他有关的事，都不会是小事。染上了一点，想撇开就困难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被楚玄烨牵绊住。
可是——
寒熏细细沉吟，清俊隽美的面容上有着些许犹豫。
可是，如果红鸢真的处在无比危险的境地之中，她怎能置她于不顾。纵然前世纠缠不休，她也心中担忧今生会重蹈覆辙，但此刻，她是她的依靠。或者说，在没有找到秦朗月之前，除了青玉之外，她也是另一个，让她感到些许温暖之人。
无关对错，前世的经历不假。她对她有过照顾，有过恩情，有过陪伴，在她心中，她就像她的姐妹。现在姐妹有难，她没有理由不帮衬。
良久，寒熏点头道：“我不要你做任何事情，只需帮我照顾着这片桃花林便好。”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了吗？”红鸢大喜，望向她，目光尽是感激。
无论如何，只要能留下来就好。起码，留在这里能保证暂时的安全，不用担心会被楚玄烨抓回去。
如若没有看错，当时楚玄烨望着玉乾风的眼神，满是在意与惊艳。她庆幸，越是这样，楚玄烨就越不会动状元府。
寒熏微微一笑，“嗯，我答应了。”
“谢谢大人。”红鸢似乎松了口气，将糕点和茶水送到她的眼前，轻声道：“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寒熏接过茶杯，儒雅一笑，宁静悠远的目光中晕了一丝浅浅的感激。与她对视一会，低头小口抿了抿茶水。
“公子。”青玉急急而来，快步走到寒熏面前，对红鸢致敬般点了点头，“你吩咐的事情我都打听清楚了。”
寒熏的手指轻轻地一颤，“如何？”
“这……”
她为难地看了红鸢一眼，红鸢立即心领神会，低声说了句“我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待寒熏点头回应，她便疾步而去。不过片刻时间，桃花园外只剩寒熏和青玉两个人。
“如此神秘，莫不是听到什么内/幕了？”寒熏打趣道，又抿了口茶水，目光淡淡落在盘中的糕点上。
“公子，夕月公主已被秘密下葬了。”她咬咬牙，继续将话说完，“不曾立碑。”
寒熏僵住，用力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仰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说什么，秘密下葬，不曾立碑？”
事情过去五日，朝中却没有半点与楚夕月有关的消息流入民间。她总以为是楚天珏尚未将楚夕月之死公开，等到了时间，他肯定要给楚夕月封号，且风光大葬。她心中着急，担心自己告病未上早朝，错失了与楚夕月有关之事，这才命青玉四下里打探，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打探的结果，却是楚夕月已被秘密下葬，还不曾立碑。
“为何要秘密下葬？”她眼中尖锐，手上的力度恍若要将茶杯捏碎，“为何，连个墓碑都不给她？”
“听闻是担心南临君主知道夕月公主已死，发起战事，才有意隐瞒下来的。公子，皇上也是为东献国着想。何况此事也是太后的意思，你千万不能……”
青玉很了解寒熏的性格，楚夕月为她而死，现在无名无分就下葬了，她恐怕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上有太后和皇上，她若有意为楚夕月鸣不平，一定会将太后皇上都得罪了。到那时，就连她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怎还顾得了别人。
她来前就十分烦躁，不知到底要不要将楚夕月之事的真相告诉公子。可要是她不告诉，日后公子知道了，定然无比自责。因而她咬咬牙，索性全盘吐出。然全盘吐出的结果，并不比不说好多少。
这可如何是好？
“青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这事我不能不管。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她急急起身，长衫凛冽地飞扬在空中。
楚天珏，那是你妹妹，她死在你面前时，你惊慌失措的表情，颤抖地双手捂住她的伤口，你厉声呼喊着传太医……莫非，这些都只是我的错觉。
为了帝王之位，你连一个墓碑都不愿意给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