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烨进府之初其实已经感到不对劲，然还是没想到，楚天珏竟然会出现在他府中。他蹙眉，怀中人很不安分，而他偏偏不能先将她送回房。楚天珏站在前方挡了去路，刘捷眼尖早就看见了他，无可奈何，只能上前招呼。
“皇兄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楚天珏回身，淡淡望着他，看见寒熏并无惊讶，“朕出宫走走，途径此地本想和六皇弟一聚，谁知六皇弟不在府上。方才刚想离开，就见皇弟回来了，真是巧的很呢。”
他说完朝楚玄烨走进几步，满脸温润的淡笑，“怎么，皇弟是跟玉大人出去喝酒了？玉大人醉成这副模样，应当送她回府才是。”
楚玄烨暗嘲，今日丞相家摆宴，真就怎么巧，他也出宫来了？若他也“恰巧”途径丞相府，见到官员聚集，年如实免不了要治一个结党营私的大罪。但他毫无动作，这点很有些奇怪。
他早就知道楚天珏对一切都有所掌控，想必在丞相家也布了耳目，一旦那边有个风吹草动，他大抵会立即跟着行动。而今晚他来到王爷府上，也绝非是巧合。假设楚玄烨没有猜错，他是有意为了让这新科状元月兑身才来的。
很好，这不是摆明了，新科状元玉乾风有问题吗？否则他用不着等他这许久。
“皇兄，正是因为玉大人喝醉了，臣弟才想要将她安置在府上。一来她是为臣弟而醉，臣弟理应好生照顾。二来这王爷府离得近，免了大段路程，可让玉大人早些休息。皇兄以为如何？”
一番话无懈可击，他自认完美，但也知道楚天珏有心要将玉乾风送回府，他阻挡不了。
心中有些陌生的失落感，好在并不深刻，尚未到能影响他的地步。从楚天珏的表现，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接下来好好利用这一点即可。
“皇弟是王爷，以后要注意身份，不可与底下官员饮酒到深夜。传出去坏了名声不说，还毫无规矩。朕回宫正要路过状元府，便替皇弟送玉大人回去。记住，下不为例。”
口气没有半丝询问的味道，这是肯定句。
楚玄烨自然难以拒绝，“臣弟知错。”
身后两个随从将寒熏扶上楚天珏的马车，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将马车停在后门了，怪不得来时没有发觉。楚天珏真是有备而来，就连这些方面都不露痕迹，他是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了。
无情无义的帝王，终究有了弱点吗？
他连对楚夕月都不肯心软半分，如今对这新科状元玉乾风，可很是不同。前些时日，他与她同被柳妃劫持，而后在外头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回来后朝堂上他的目光总不自觉落在她身上，朝中官员都看的分明。后来楚天珏前去狩猎，听说一回来玉乾风便进宫求见，半夜才回府，这其中怕是有不少猫腻。他暗自部署多年，从当初青州县令赵子郡一事开始埋下陷阱，等武考一过，所以计划都要开始实施。等到那时，他就不信楚天珏还能坐稳帝位。
马车缓缓行路，刘捷支会了青玉，青玉已然累得不轻，好在寒熏总算能回府了，她松口气。转头朝言综望一眼，不打不相识，两人友好一笑。
马车内一片漆黑，偏偏今夜乌云密布，空中也没有月亮，里面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寒熏靠在楚天珏肩膀上，匀称地呼吸着，但分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楚天珏扬手轻抚过她耳边已经有些散出的发鬓，见她有意无意朝旁边动了动，咧嘴一笑，掀开帘子问刘捷：“到哪里了？”
“回皇上，再走一刻钟便到状元府了。”
楚天珏点头，放下帘子，小声的唤了寒熏一句：“玉大人。”
旁侧没有任何响动。
楚天珏笑出了声音：“你还要装醉？”
寒熏身体一僵，面上依旧不为所动，佯装毫无意识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是翻天覆地五味杂陈。楚玄烨一路扶着她都没有看出她是在装醉，楚天珏只不过将肩膀借她靠了一下，怎得就知道了？
“朕不在皇弟面前揭穿你，便是有意帮你。你若还要继续装下去，那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毫无反抗之力，朕可不敢保证会做些什么了。”
说着伸手拂过她的面颊，滑过颈项，落在衣领处，还要向下……
寒熏一下子坐起来。
虽然对他的举动感到气愤，但是令她更诧异的还是此刻楚天珏望着她的眼神。此刻他没有帝王的威严，那目光仿佛是有意捉弄般的邪恶，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长淡笑。寒熏感叹，他真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最能隐藏情绪的男子，无论何时都叫人捉模不透。方才在楚玄烨跟前，她还真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纯粹顺路才要送她回府的。
其实，她初时装醉只不过是为了逃避给楚玄烨敬酒，他有意灌醉她，她不傻，自然能看出来。
而后听小厮在楚玄烨耳边嘀咕，说是年丞相邀王爷宴会后一聚，便有意借醉挂在楚玄烨身上，让他即便去与年如实交谈也只能带着她。可年如实警惕性太高，说的话都有暗语，她虽记下了，却至今都没想通是何意。
本以为楚玄烨会将她交给在府门外等候的青玉，但千算万算算不到他要带她回府。还好她身上带了防身用的迷花粉，若楚玄烨要对她做什么，将他迷晕就能逃月兑。楚天珏的出现，又一次超出她的预料，听他说要带她回府，她终究安下一颗心。
但是，“皇上，您到底是如何看出微臣在装醉的？”
“丞相府有朕的耳目，宴会时在场，将你醉酒前后的表现禀报给朕，自然能猜出一二。”
醉酒前后的表现？有什么地方不妥吗？要当真不妥，为何旁人没有看出来？寒熏不解，依旧疑惑地望着他，同时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些担心。既然楚天珏能发现，在场多是有心思之人，只怕也能看出端倪。
楚天珏笑道：“你明明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喝酒也都是小口小口，突然盯着酒杯发呆片刻，狠狠饮了两杯便醉了，实在蹊跷。”
寒熏恍然，当时灯火通明，她举起酒杯要喝酒时，从白玉杯面上看见倒映而出的自己的脸颊。已经熏红似醉，这才生出一计装醉的。毕竟是小举动，若非一直注视着她，应当不会发觉。
“皇上的耳目，莫非一直盯着微臣看？”她到底是喝了半瓶酒，醉意不多却并非没有。眼下对着楚天珏，心底生出一股力，便顾不上放肆不放肆的，想到什么就直接问出口。
楚天珏没有回话，马车刚好停下，他伸手指了指车门，“到了，玉大人快回府吧。”
知道他有意避开，寒熏不再继续追问，说了句“多谢皇上”后下了马车，小行了礼。随后目送马车离去，才在青玉的搀扶下进府。秦朗月与红鸢都还没有歇息，似乎正等着她，见她回来放心不少，但仔细一看，见她竟是满身酒气，不免重新担忧起来。
“玉大人怎么喝成这样？我去准备解酒汤。”
青玉点点头，“红鸢，再叫人烧点热水送来。”
“好。”
秦朗月帮着青玉将寒熏扶进屋里休息，寒熏本就没有昏醉，喝下解酒汤后更清醒了，坐在案前思忖年如实对楚玄烨说的话。
“王爷，武考之后，武状元定会被封为将军，带兵前往南临应战。依下官看，此乃东献大败南临的前兆，王爷运筹帷幄多年，可要好好抓住这机会。”
抓住机会？
指的到底是什么？
彻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寒熏清晨进宫，早朝时楚天珏将武考之事又提了一提，要求监考及准备场地试题的官员都引起重视，好好配合寒熏挑选人才。
早朝后，楚天珏私下召见寒熏，身转回廊，一阵狂风将衣袂翻滚卷起。“啪嗒啪嗒”的雨滴落在额上，寒熏拭干水珠，赶忙躲到檐下。这雨来的毫无预兆，寒熏被困在屋檐下，脚底的路面霎时被雨水浸湿，连鞋上也沾了湿意。
檐上雨滴滑落，既然离不去，便也索性不想法子离去了。寒熏伸出双手接住雨水，雨滴落在掌心，初时有些冰凉，而后接的多了，凉意消退，十分舒爽。
今日本是武考首日，一切准备就绪，可场地在室外，这雨下的不是时候，只怕要推迟了。这难道是天意吗？
寒熏忽而有些难过。
“玉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熟悉的说话声。
寒熏很快将双掌收回，抬眸望向旁侧，楚文煜正站在她身畔。见她要行礼忙挥手说免了。
“多谢王爷挂怀，下官昨日给王爷添麻烦了。”
“是六哥麻烦，我什么都没做。”
“我？”寒熏一怔，他竟在她面前自称“我”，虽然前世也是如此，但那是因为他对她有情意在。可现在，他堂堂王爷有什么理由这样称呼自己呢？寒熏只能惊慌道：“下官不敢当。”
楚文煜一笑，“这雨不会下很久，武考定能如期举行，玉大人不必忧虑。”
寒熏又是怔住。
为什么，她开始觉得楚文煜有些不一样了？
“多谢王爷。”
“玉大人可是要去皇兄那里？若是，便一同前往吧？”
寒熏抬头见他的随从为他撑着伞，言下之意是要她与他同撑一把伞？这样的殊荣她自然无福消受，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楚文煜也没有多说，点了头很快离去。
不一会，正当寒熏决定冒雨跑去御书房时，刘捷带了几个公公来到她跟前，浩浩荡荡的队伍接她到楚天珏跟前。没一会终于来到御书房，寒熏左右前后打量，却并未看到楚文煜的身影。难道，他只是为了送她一程才那样说的？她还以为他是顺路才想送她一程。
楚文煜，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大人，这雨来的突然，若一直不停，武考便改日吧。”
寒熏回过神，望着他俊逸非凡的面容，点了点头，应声道：“是，皇上，微臣也正有此意，本想与皇上商议的。”
楚天珏看了她一眼，缓步而出，来到御书房门口。打开宫门，外头雨淅淅沥沥，与方才比竟是小了许多。刘捷要为他撑伞挡住迎面而来的雨丝，他摆手，刘捷很快退下。
“玉大人觉得，谁最有希望胜出？”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温和的笑了笑。像她刚才一样，竟然也将双手伸到檐下，摊开掌心去接落下的雨滴。寒熏与他一起站在屋檐下，细雨如丝，纷纷扰扰。
“应当是蔚将军的儿子蔚北城，亦或年丞相的女婿何袭远罢。”寒熏望着远处失神，不止是她，就连朝中官员最看好的也是他们两个。而秦朗月的名字，她自然不能说。
“朕听说，玉大人府上住了一位客人。不知那位客人，是否参加武考？”楚天珏问道，似乎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寒熏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可转念一想，并没有什么好惊慌的，他并不知道顾朗月是谁。只怕就是秦朗月的名字，他也不会有任何印象。
“回皇上，他就是当日救了我一命的公子。微臣目睹过他的惊天武艺，不忍埋没这等人才，因而才劝他参加武考。未及时向皇上禀报，望皇上恕罪。”
“玉大人觉得，他可能夺胜？”
寒熏摇头道：“微臣不敢肯定。”
他将双手伸回，甩去手掌上的水珠，“与蔚北城何袭远他们相比呢？”
寒熏依旧摇头：“微臣并未见识过他们的武艺，因而不好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