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四月的夜晚,下了好大一场雨,几年难得一见。做生意人早就收了铺子,窝在被子里熟睡。
这日的夜晚,连打更人也没有,只有耳边的雨水与渐远的落雷。
秋香叹气,做宠婢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来华夫人是顺口喊她习惯了,才遣她出来送伞,她现在倒是羡慕起待在客栈的夏香与冬香来。
***
此时风大雨大,秋香对白衣书生喊了一声,可惜很快淹没在雨声之中,那人没听见依旧逆风而行。
秋香咬了咬牙,怀里揣着把伞,又让手中撑开的油伞顶住迎面而来的风,快步追了上去。她喊道:“那位穿白衣的公子,慢走!”
这道喊声她用尽气力,响破雨夜,穿透了空气。那白衣书生,终是听见,只见他脚步一顿,拂着面向后看来。
秋香见他停住,松了口气。也管不得雨天路滑,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把他笼在伞内,喘着气把怀中的伞递过给他。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接过。任由隙间的风凌乱了黑发,方才的雨水沿着下巴流向颈间印入白衣,他纤瘦的身子脊背笔直。
他此刻给以秋香的印象就似冬日里的寒梅。
等了半晌他仍没动作。秋香不明,举着伞悬在空中的动作也变得有些酸涩,只好提醒道:“公子,这是我们家夫人让我来给你的。”
“你家夫人是?”那白衣书生语音清泠,一双黑眸深邃无底。
依旧不见他有接过伞的趋势,秋香开始有些生气。似乎这一番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答他的口气自然也算不上好:“无锡华太师府,华夫人。”
报出家门时,她的语气更是底气十足,似乎是想用这个名号吓白衣书生一下。可惜,对方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他只是眼眸一暗,像是喃喃自语道:“宁王?华太师?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其中的语气带着七分自嘲,三分无奈,然后陷入沉默。
他轻声自嘲的那一刹那,秋香脑海徒然中一闪。像是顿悟,此刻终于明白了华夫人让她出来送伞的用意。
她从来不是蠢人,方才不明只因还没融入现在的局势。
等听到书生把两者联系起来,她便想通了。
宁王深夜邀约,想来并不是喝酒那么简单。她虽没听到两人具体的谈话,可从白衣书生那番话里,她隐约猜到了些。
如此,深夜约他来此,又是以礼待之,怕起了招揽之心,可惜被他拒绝。
宁王想要招揽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三流人物。
华夫人十有八.九也打了同样的主意,宁王没有拉拢成功,不见得华府拉拢不了。而且这夜如果不是华夫人突然出现,宁王定不会如此爽快放人,白衣书生回不回得去还是个问题。
白衣书生如是聪明人,便会明白华夫人的用意。这送伞是假,只不过是夫人对他抛出的橄榄枝。
手中的伞接不接,就代表了白衣书生的选择,好看的小说:。
秋香想通的瞬间,心中紧张起来,看向白衣书生的目光也郑重了几分。这倒不是对他的好奇,她只是怕这书生拒绝了华夫人,她回去不好复命。
她的目光灼灼,只见眼前书生突然兀自一笑,他道:“请姑娘把伞带回去吧,这衣衫早已湿透,怕是用不着了。”
显然是不留余地的拒绝,秋香虽然猜到几分,可还是被他毅然不移的答案给惊到。
普天之下想要出人头地的人何其之多,犹如牛毛。宁王与华太师的招揽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怕是早已笑抽了嘴。可他都拒之门外,这白衣书生不是傻子就是大智若愚。
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能淡薄名利,不畏权势,秋香不得而知,但此刻眼前却遇到了一个。
她对这人产生了浓浓的好奇,熟悉了暗黑她终是把对方的相貌看清。
他眉目有神,面如冠玉,让人不由联想到戏文里的经纶才子。这俨然是副书生模样,奈何他眼中露出的神采又好比气势万千的将士,洒月兑不羁。
明明是两种相悖的气质,可却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没有丝毫违和。
唯一可惜的是他黑发湿透,白衣风采不再,她无法想象这人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秋香看得出了神,这白衣书生倒也不恼。任由风雨把他下摆吹得「飒飒」作响。
迟疑了片刻,秋香虽不抱期望,却还是仔细问道:“公子决意如此?”
他没想过秋香会如此问,曾以为秋香只不过是个不知情的丫鬟。眼神一滞,他眼角含着一丝讶异,然后慢慢变换成淡淡的欣赏:“正是如此,但今日华府之恩,自会铭记于心,来日相报。”
“我会把这话回禀夫人的。”秋香点头,收回手中的伞。
聪明人说话,无须多言便心知肚明。白衣书生听罢,也把秋香细细打量一遍,然后微不可见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霎那后在黑夜里难寻。
“那便多谢姑娘。”他作揖退出伞内,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秋香看着那白色身影,不由自主问道:“可请问公子名讳?”
此时,雨小了不少。砸在地面的声音不若方才般狠戾,更像是轻盈的鸿羽。多年后秋香仍记得那个挺拔有力的背影,他当时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摇了摇手。
白色衣袖滑至手肘间,那只手尤为清晰,五指分明,修长有力。
雨滴落在他指间,秋香想起了一个词语——只手覆雨。
透过雨声,白衣书生的声音此时依稀传来。他的声音与眼神一样洒月兑,又带着几分风轻云淡的味道,他道:“我想,你们的夫人已经猜到了……”
秋香恍然,如果华夫人没有猜到,又怎么会遣她来呢。
她轻笑,为自己一瞬间的失态感到好笑。她撑着伞原路返回,但才踏出第一步,耳边的惊雷便又再次落下。
秋香踏出的脚也徒然在半空中停住,手上的伞柄月兑离控制,落入水塘溅起几道水花,泥水也在绣花鞋上留下斑驳的印子。
面上被雨打湿,她却不管不顾,只是旋即转身。
黑夜中黄色的裙摆犹如淋湿的蝴蝶,扇动不起轻盈的羽翼,失去了一抹的灵动。
当秋香再寻那道白色身影时,已是枉然,面前徒留下沉寂的黑色,其他书友正在看:。
她张了张嘴,念出一个名字:“唐寅!”
声音极为轻,音色带着微微的颤抖,就像她现在眼眸中的瑟光。
这道声音除了她谁也听不见,直到雨声把她淹没,雨滴落入眼眶双眼酸涩,她这才想起捡回地上伞。
叹了口气,她认命般走向客栈走去。
只有她知道,方才惊雷落下的那一瞬间,某个声音也同时响起。
「唐寅对您的好感度+20」
「开启主线·三笑。完成度10%。」
***
剧情乱了套,这夜原本不该出现的宁王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唐寅也出现了。单纯的恋爱rpg似乎被两人的同时出现,蒙上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或许已经不是秋香所知的那个「明朝恋爱物语」了,它正往另一个方向前行,再也扭转不过来。
所有人的结局,成了不定因素。
秋香还没想通,客栈便出现在眼前。
她轻轻推开红漆大门,不想惊扰任何人。谁知才触到大堂里的烛光,无数双眼睛就盯了过来。
宁王和华夫人也在其中。幸好丫鬟们很快收回了目光,只剩剩下两道目光——宁王与华夫人。
秋香被那两双注目的眼盯得浑身不自在,咬了咬下唇,拎着下摆往华夫人身边走去。
而当宁王看见她手中未送出去的伞,便无声笑了,嘴角边轻含的愉悦昭然若揭。
秋香心中一跳,赶紧向华夫人面上看去,没有想象中的蹙眉动怒,她面色淡然始终挂着雍容的笑,就像是猜到她的无功而返一样。
秋香反复端看了几遍,在确定无事后,终于放下心来。
“那就不打扰华夫人歇息了。阿卓,回房。”宁王对华夫人一笑,喊过那黑衣中年男人便上了楼。
一直陪在华夫人身边的冬香这时才敢言语:“秋香,可惜你刚才不在,错过了夫人对峙宁王的好戏,可精彩了!”
冬香年纪还小,自然不知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石榴皱眉,阻止了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冬香,和我一道去安排丫鬟们的住处。”
安排住处——这当然不归她管,只不过是堵冬香的借口。
冬香正想问石榴时,一直保持笑容的华夫人已敛去了笑意。她吩咐道:“春香夏香,你们和冬香石榴一起去。”
“是。”
冬香不好再问,跟在石榴身后走了。春香临走时对秋香撇了下嘴,给她个负气的背影。唯有夏香带着担忧看她一眼。
秋香回以一笑,让她安心不少。
所有人离开后,华夫人把她叫住:“秋香,扶我回房。”
“是。”秋香应道,却也知道事情不止扶她回房那么简单,怕是要询问她送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