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总是没那么有新意的。
绘麻不出意料地被上原和也骂得连走神月复诽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原和也这个人性格偏冷,骂人的时候也很少带着火气,但有时候冷冰冰地甩刀子比用火喷更让人痛苦,因为后者还可以打个滚反抗一下,前者的话就只能老实坐着哆哆嗦嗦表示自己真的认识到了错误。
绘麻最恼火的就是,每次被训到后面她都会产生自己真的做错了的愧疚感,但是天知道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被洗脑后的负罪感。
这次上原和也指出的错误点并不是她不应该去三岛由纪的家里,而是她没有在去之前居然没有告知他,让他提前做好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准备。
“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经纪人的话,就不要再让我置身于那种打仗之前才通知准备粮草的情况下,虽然我知道你有意于走进好莱坞,但我对扮演里面的事后警察毫无兴趣。”上原和也用平常念通告那样的语气不紧不慢道。
“清楚了吗?”
“是——”
绘麻灰溜溜地下车进了朝日奈宅。
客厅里只有琉生在。自从他做了绘麻的专属造型师后就轻松了很多,只需要负责她一个人不说,她空闲的时候他也可以休息。只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很悠闲,因为闻名前来找他的顾客更多了。
大家都觉得,能被藤原优衣挖走独占的造型设计师肯定非常厉害,否则凭他们表兄妹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比起他那一堆获得的奖项,优衣这个活招牌显然更加有说服力。
“被上原先生骂了?”琉生看着有些蔫蔫的绘麻,好笑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她这两天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我也被上原先生要求做间谍了呢。”
每次私自外出都要汇报,没得到审批之前尽量阻拦之类的。
绘麻倒是没有被限制的不快,她也早过了叛逆的年纪,便只是懒懒道:“那琉哥要盯着我么?”
“我说过的吧。”琉生的笑容总是轻忽得像一朵云,“我是站在绘麻这边的。”
“哦那就巨细靡遗地汇报给上原吧。”虽然她总是不遗余力地抹黑上原和也,但她也知道,上原和也做得总是对她好的,否则她也不会选择他做经纪人。
久久没有听到琉生回答,她扭头看他,却见他在认真地把她的头发扎成小辫。
“绘麻真的很信赖上原先生呢。”琉生的眼睛很清澈,但眼底总是雾蒙蒙的,让绘麻也模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当然的。”绘麻偏头望向窗外,脑中浮现出她第一次见到上原和也的情景,“从我五岁的时候,他就成为了我的经纪人,到现在,都有十二年了。”
而人生,又有几个十二年呢。
让琉生一边弄头发一边聊天的后果就是,晚上绘麻顶着像非洲人一样的满头小辫吃饭。
“噗哈哈”侑介直接喷饭了,“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绘麻瞥了眼琉生,淡定道:“这样明天起来就不用卷头发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决定待会回房间把它们一个个都拆掉。
雅臣忍笑了半天才问:“听说昨天绘麻去枣那了,还顺利么?”
绘麻下意识地往昴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见他拿着筷子的手一紧,抬头也望向她,没想到和绘麻的视线撞上,愣了一下后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除了被教育了一通,基本挺顺利的,话说枣哥家里的小猫叫椿和梓你们知道么?”
椿哈哈大笑,“枣那个家伙,从小就那样,看上去一副闷骚样,其实就是一个思维简单的天然呆而已。不过我还是不能原谅他的叛徒行径!说什么田径好被保送的,其实就是不想和我上一个高中而已!”
梓稀奇地看了椿一眼,“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自觉。不过我也觉得枣是个叛徒,居然把椿丢给我自己跑了。”
“什么啊!我是垃圾么?”
“怎么可能是那种无害的东西,恶犬比较贴切吧。”
无视两个兄弟的打闹,绘麻不为人察觉地观察着昴的反应,状似无意地惊讶道:“原来枣哥以前是田径特长生么?”
“是啊,据说很有希望成为运动员来着。”
“不过为了考大学放弃了。”
“枣一向很有主见,大概是家里少数的不需要操心的孩子啦。”雅臣特意看了眼家里很需要担心的孩子——椿和侑介。要不是风斗不在,估计重点被看的应该是他。
“我吃饱了。”默默无言的昴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餐桌。
“话说起来,当时最崇拜枣的就是昴呢。”椿模着下巴回想起来,“整天跟在枣身后跑来跑去的像个小尾巴一样。”
祈织却轻轻道:“相同的爱好也算作是一种信仰,只不过被留下的那个人很可怜。”
绘麻看向意似乎有所指的祈织,对方却像是说给她听一般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早就知道,在这个家中,祈织的洞察力和光相比都不相上下,只是他并不喜欢表露,比起总是一副“我把你们都看透了”模样的光,默默体贴兄弟们的祈织显然更加可爱一点。
于是绘麻对他回以默契的一笑。
一如既往的清晨,昴坐在玄关门口换鞋,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转头一看,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出现在眼前。
“昴哥,如果你继续保持这个姿势看我的话,我就没办法换鞋了哦。”穿了一身红色运动裙套装的绘麻将头上的帽子调整了一下位置,从上往下对上昂呆愣的目光,“虽然我里面穿了安全裤。”
终于醒过神来的昴触电一样转过身,埋着头继续穿另外一只鞋。
在他身后的绘麻清楚地看到他从脖子一路红到耳后根。
真是纯情到让人都有负罪感了好嘛。
绘麻坐到昴身边换运动鞋,余光瞄到她动作的昴连忙把低着的头往另一边扭。他觉得自己还没开始跑就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你也要去跑步?”
“嗯,最近的运动量有点不太够。”
穿好鞋站起来,绘麻拍了拍昴的肩膀,“走吧,要跑慢点啊。”
昴就老老实实地用比平常慢一半的速度领着绘麻在他每天的晨跑路线上溜着。
时间还早,这一片也并不是密集住宅区,所以路上的人并不多。淡淡的雾气似散未散,阳光在雾气中氤氲出一种红茶的色泽。
“昴哥每天都有坚持锻炼,真是了不起呢。”绘麻的体力还算不错,这种速度的跑步并没有打乱她呼吸的节奏。
被夸奖的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只是最基本的日常锻炼而已。”
“说起来昴哥是篮球社的吧,每天的运动量应该很大的说,不觉得辛苦么?”绘麻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还好,训练的时候确实很严格,但如果不觉得累的话就没有效果了。”淳朴正直的昴连通过诉苦博取同情的基本技能都没有点亮。
“这么认真,是以职业篮球为目标么?”
昴面色微黯,“是有这个想法,只是可能还是不够努力。”
“那就更努力一点吧。”
“诶?”
“能用努力来弥补的话,就不算什么大问题。”绘麻笑看了他一眼,扎成马尾的头发在脑后甩动,“虽说有‘石の上にも三年’这种励志的话,但现实当中有很多事,是即便努力也没有办法的。所以说,能用各种方式去交换想要得到的东西的话,总比毫无余地地不给你交换途径来的好吧。”
“说的也是。”觉得很有道理的昴认真地点头。
绘麻却笑出了声,“真是容易被说服呀。换个角度来看,从一开始就不给你希望和努力到最后却功败垂成,这两种情况到底哪个更加悲惨一点呢?”
“这个”头脑简单的昴有些转不过来。
绘麻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无言地跑了一断路,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绘麻怎么觉得呢?”
似乎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我能怎么觉得?”
“什么?”
“这种东西根本无法比较,因为一个人不会同时出现这两种情况。”绘麻慢悠悠地道,“就好像打篮球,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打篮球和在nba决赛前车祸失去手这两个前提,一个人是无法同时拥有的吧。”
“是的”
“如果分别是两个人的话,即便他们打破头,也没办法说服对方谁更痛苦一些。因为”绘麻停下脚步平复气息,凝视在雾气渐散中逐渐显出轮廓的旭日,“人类是只能体会到自己痛苦的自私动物。”
“什么‘感同身受’这种词语,只不过是用来体现自己的高高在上和获取同类支持的谎言罢了。就算是在同一个部位划上同一刀,不同人也会有不同的痛感,怎么可能会有人完全明白另一个人的感受呢?”
被绘麻的言论所震惊的昴虽然很想反对这种冷酷的观点,但是脑子运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组织的语言,只能闷不吭声地跟着她往回跑。
为了不太折磨对方的神经,绘麻又语气轻松地继续自己的言论,“这样的说法确实有点太绝对了。即便没办法完全一致地还原他人的感受,但是大体的感觉还是能把握的。毕竟划上的那一刀痛感不同,对于遭受到了共通类型的‘痛’这一点却是肯定的,于是便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我理解你’这种话了嘛。人嘛,就是需要依靠这种嚣张的安慰才能活下去的软弱动物。”
接连被自私、软弱打击到的昴无语了一会,咕哝了一句,“总觉得绘麻是在戏弄我。”这种诡辩性很强的说辞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他来说,简直就和科学杂志上的量子理论这些东西一样难搞。
“才没有啦。”她不怎么认真地反对昴的控诉,“只是觉得很奇妙,明明自己都很清楚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却能因为别人那虚幻的认同而受到感动,为别人的不理解而产生痛苦,真的是”
绘麻纠结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耸肩一笑,“太可怜啦。”
结束晨跑后回到朝日奈宅,绘麻厚着脸皮抢先道:“我用五楼的浴室没关系吧?”
以前锻炼结束后总能一个人霸占公共浴室的昴黑线了一下,无奈道:“你这么说的话,难道我还能和你抢么?”
惊异于对方居然开起了自己的玩笑,绘麻挑眉,无赖一笑,“至少我能肯定,我们抢起来的话,我肯定有12个支持票。”
继言论之后又被现实打击到的昴只能在电梯到达三楼后认命地回自己房间。绘麻则在五楼碰到了祈织。
祈织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扮,了然一笑,先是赞了一句“这个打扮很可爱”,然后问:“如何?”
绘麻装傻,“什么?”
“好吧。”他并不喜欢刨根究底,便伸手拍了拍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头,“替家里的笨兄弟谢谢你了。”
“我可什么都没做。”绘麻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扬眉道,“你那笨兄弟能不能想通是他自己的事,不管怎么说,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不是么?”
虽然没有听到她刚刚的那番论调,但对她性格有所了解的祈织只是眼波流转了下,便微笑道:“没办法理解的时候,只要支持就好了。”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眼看了他一会,绘麻微微收敛了笑意,“没有理解的支持,只是纵容而已。”
祈织回避她的审视,摆了摆手,“去洗澡吧。”
面色微凝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绘麻不由叹气。
破事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