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劫心指着墙上方梳碧的画像,满不在乎地笑说了一句,师映川听了,便反问道:“梳碧她莫非生得很丑么?”梵劫心摆摆手:“当然不是丑啦,其实她也算是端正,挺好看的,不过和你站在一起的话,真的很不相配,她的样子很普通呢。《》”
梵劫心的语气当中并没有什么不屑的意思,但也确实有些不以为然,师映川微微一笑,走过去说道:“普通吗?在我眼里,她很美,很可爱,这就足够了。”梵劫心望着师映川此刻如水般的黑色眸子,其中蕴含着的柔和是看向那幅画像的,但也依然让他有一种几乎要被融化的感觉,他年纪尚小,未必很懂得这些,但有些事情却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梵劫心扁了扁红润的嘴巴,嘟囔道:“那她一定是很温柔和善了?”
师映川笑道:“当然,梳碧是个心地很好的姑娘。”梵劫心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只要温柔心善你就喜欢?”师映川轻轻一敲他的脑袋:“当然不是,这世上温柔心善的姑娘那么多,我喜欢得过来吗?只不过梳碧她是不同的,她和我……”说着,只是微笑:“我帮她改变了资质,希望她可以在武学一途上走得更远,寿元更长久,虽然以后她未必可以走得太远,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是在一起生活的,也希望可以永远不分离。”
梵劫心眼睛看着画像,口中说道:“映川哥哥,你会一直喜欢她吗?无论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时间长了,她太普通了,所以你渐渐地就对她没有了喜欢呢?”梵劫心指着另外的三幅画像:“和他们三个人比较起来,她真的太平常了。”师映川闻言,顿了顿才道:“此情可以思,此心不可动……可能就像是普通人终究会老去,也终究会死去一样,你说的这一切在很久之后可能也终究会发生,但至少我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假的,不是吗?”
梵劫心听了,没出声,师映川也没有再说什么,房中的气氛便渐渐变得有点奇怪起来,末了,师映川忽然开口道:“跟我去我师父那里罢,我总得把你的事情跟我师父说明一下才行。”梵劫心很乖巧地点了点头,过来拉住了师映川的手,便跟着对方出了门,前往大光明峰。
两人到了地方,师映川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连江楼说了,当听到梵劫心希望拜入断法宗时,连江楼没有应允,而这也在梵劫心的意料之中,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失望,因为至少连江楼允许他暂时住在宗内,梵劫心也算是暂时满意了。《》
倒是纪妖师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侍人,懒洋洋地对师映川道:“这孩子生得不错,日后再大几岁,倒是很适合给你养几个儿子。”梵劫心听了,顿时白女敕的小脸一下子通红,他知道面前这个没有眉毛的俊美男子是师映川的父亲,弑仙山的主人纪妖师,因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微低着眼皮作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而一旁师映川倒是无奈地笑了笑,叹道:“爹,人家是快要订婚的人,你开这种玩笑可不应该。”纪妖师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慢条斯理地拈了一片莲藕放进嘴里咀嚼着,冷笑道:“哦?莫非你哪里比不上那个李神符不成?我纪妖师的儿子怎能这么窝囊。”
师映川无力理会这样一个思维天马行空的爹,索性就板着脸不说话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在装好孩子的梵劫心,右手拉过男孩的手,道:“走罢,跟我回白虹山,我叫人安排一个住的地方给你。”梵劫心听话地答应一声,然后向连江楼和纪妖师行了礼,师映川便带他回去了。
路上师映川有点好笑地说道:“你刚才倒是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平时千伶百俐的样子半点儿也没露出来,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大概也要被你瞒了去。”梵劫心拉着他的手,嘻嘻笑道:“大人们都喜欢听话懂事的孩子,我总要给别人一个好印象嘛。”师映川翻了个白眼,唤过白雕下来,梵劫心的修为不深,速度跟不上他,索性就让白雕驮着飞回白虹山,一时把梵劫心抱到雕背上坐好,嘱咐道:“回到白虹宫你就老实待着,不许乱跑,听见了没有?”
梵劫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啦。”师映川便拍了一下白雕的脑袋,白雕顿时双翅一展,腾空飞了起来,向着白虹山而去。
师映川自己回山的时候没有梵劫心拖累,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不多时就回到自己山上,他的白虹宫位于峰顶,自远处看去,宏伟而庄严,此刻艳阳之下,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璀璨之色,师映川眯了眼睛看着,只觉得心旷神怡,不过此时师映川却是眼神忽然一动,就朝着前方走去,见到两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在面对面站着,似是在说着什么,却是千醉雪和白缘,白缘宽衣大袖,束着高冠,皎皎如明月一般,出尘月兑俗,见了师映川到来,便从容不迫地笑道:“师弟你回来了。《》”师映川笑着走上前去,拱手‘呵’了一声,满面悦然道:“师兄怎么在这里?”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对白缘如此敬戴,但师映川当年是由白缘带回断法宗,后来也一直受对方照顾,心中感念这份情谊,因此对白缘一向敬为师兄,从这一点看来,师映川倒也算是个不忘本的人。
白缘所站的位置正迎着太阳,扬脸便见一片淡金色的光斑,中间逐渐走近了一个身影,被日光笼罩,浑身被镀了金也似,额间一道殷红的怯颜长痕,不损风姿,白缘淡淡向对方笑道:“方才来这里见到千公子,一时技痒,便与千公子讨教切磋了一番。”师映川听了,就笑:“这可真是正中了十九郎下怀,他一向喜欢与人交手,师兄这样不啻于瞌睡给了个枕头。”千醉雪拢手于袖,面上有些温和模样,对师映川道:“你向来不喜欢与人切磋,今日我遇见白莲坛,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一番大光明峰的绝学。”师映川呵呵笑道:“我师兄难得有人可以跟他切磋一番,你也算是遂了他的心了。”
三人说着话,师映川问道:“师兄来我山上有事?”白缘道:“我听说你回来,便来看看,顺便向你借一卷书,《大衍真诀》的下半卷。”师映川便点头:“这个好说。”当下便去开了密库,从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卷交与白缘,白缘自己山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没有多耽搁,拿了《大衍真诀》便告辞离开。
师映川又叫来下人,吩咐对方去收拾出一个清净地方给梵劫心居住,自己则陪着千醉雪聊些闲话,夫妇二人沿着小路信步走着,千醉雪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侧首看向自己的平君,师映川曲线优美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银色的细链,上面的黑色宝石发出柔和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光华,细腻得几乎找不到毛孔的脸上,精致的五官挑不出什么毛(色色小说
师映川精致的眉毛微微一扬,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赞美。《》”他看了看千醉雪,微笑:“你也很不错。”千醉雪的手在少年柔滑的头发上轻轻一抚:“我不会在断法宗停留太久,或许过几日我就要走了。”听到对方这么说,师映川不禁以一种异常轻佻的态度开玩笑地说道:“哦?莫非你很希望离开我身边?”
“当然不是。”千醉雪微侧了脸,显得有些认真:“作为伴侣,我自然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但事实上你我都不是普通人,都有着各自要做的事情以及应该承担的责任,以你我的身份,聚少离多是必然的。”说到这里,千醉雪沉默了一会儿,忽又朗然而笑,说道:“我期待着你我日后一同走到极致之处,成就宗师境界,到那时心境或许与此刻不同。”师映川想了想,亦是淡然微笑,语气轻松却仍能听出坚定之意地道:“好,那就一起努力罢。”
两人并肩而行,无声地沐浴在春日里明媚的阳光当中,师映川置身于如此美景,一时间心神微微恍惚,不由自主地道:“……十九郎,我师祖藏无真当初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因此才有了后来与你师叔祖澹台前辈之间的纠葛,你说,如果日后我万一也走上了这条路,那么你、宝相、玄婴、梳碧,你们四个人会成为我的磨刀石么?”
千醉雪闻言一怔,他停下脚步,细细审视着师映川,片刻之后,不答反问:“会有那么一天吗?”师映川摇头:“应该不会。不过我确实很想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的话,你会怎么做呢?”千醉雪沉思不语,但很快他就笑了,指着天上的云彩,并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淡然说道:“你看这云,虽然现在聚在一起,但是却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只要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变化,或是散去,或是聚得更大,就好象人心一样,不可能一直保持如初,很多东西都会慢慢淡去,所以人生在世,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还是什么样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要改变,甚至是彻底消失,这也许就是人心易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却道故人心易变……是这个意思吗?”师映川在一旁轻声说道,万般思绪就此凝聚,此时此刻,忽然间心有所感,但是又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这时千醉雪依旧道:“我辈修行之人,说一千道一万,最终求的不过是‘真情真性’四字,因此日后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只能说明有缘无份,那么无论有多难面对,我都只会选择面对,并且不会有任何动摇,只不过以我看来,忘情并非无情,所以这种大道,不修也罢!”
师映川心头一震,但紧接着却是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一瞬间只觉得全身通泰,隐隐境界松动,似乎有了某种提升,这时千醉雪娓娓道来:“……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很难给出一个圆满的回答,我只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既然别人已经对我无情,莫非我还要为了对方寻死觅活?纵然从前两情相好又如何,举岸齐眉又如何,人的一生之中有太多种可能,因为别人的放弃而自我放弃,这是最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当有朝一日你真的重蹈你师祖的覆辙,那么我却不会走我师叔祖的老路。《》”
这个容貌清秀的男子对着自己年少的伴侣说了这么一番话,直白,简单,并没有半点甜言蜜语来哄人开心,不过师映川却很欣赏这种态度,道:“十九郎,你这个人虽然性子不怎么讨喜,但想法却是很有意思的。”轻轻一扯千醉雪的手:“我那里有好茶,去尝尝罢。”千醉雪摇头:“不了,上回你的那卷前人心得我还没有抄录完,我先去抄写罢,以后拿回去慢慢揣摩。”师映川笑道:“也好,那你回去罢,我自己随便走走。”
千醉雪走后,师映川自己信步来到大光明峰,他有心想去见连江楼,但左思右想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去,当下许多念头交杂在一起,不断地在脑海中闪动,师映川心中不免生出挥之不去的淡淡烦闷来,如此心念一转间,已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山涧,这里师映川很陌生,从来没有来过,毕竟大光明峰这么大,他不可能全都走遍了,平时一般只在大日宫附近活动而已,山上许多地方都是没有涉足的,不然也不会澹台道齐当初在大光明峰被囚禁这么久,也没有被师映川发现。
师映川一时就驻足于此,想着心事,这时一只探头探脑的兔子从草丛中蹦了出来,毛色雪白喜人,师映川随手一道指风弹出,准备把兔子带回去,剥了皮给方梳碧做一副柔软的兔皮手套,哪知他这一甩手,固然指风击中了兔子,将其当场打死,但腕上的一串晶莹的珠子也随之被甩了出去,正是那串寒心玉,这手串原本是藏无真戴的,对于师映川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多少有点宽松,今日这么一甩手,恰巧却是月兑飞下来,正好掉下了山涧,师映川吃了一惊,连忙扑了过去,却终究迟了一步,没有抓住手串。
师映川立刻探头往下看,下面微有雾气缭绕,非常深远的样子,看不仔细,这串寒心玉十分珍贵,一来此物乃是师祖藏无真所赐,二来这东西对师映川很有用处,可以对他的癫狂发作有一定的抑制作用,所以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容有失,师映川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寒心玉很坚硬,倒不必怎么担心会摔坏了,所以师映川便打算下去把手串捡回来,他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十分小巧的单筒状铁质物事,正是他几年前在外面游历时精心制作出来的望远镜,靠着这个东西还化解了几次危机,此物实用性很不错,可以将十数里之外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师映川把望远镜放在右眼上,慢慢调整着向下方看去,不一会儿,果然就锁定了手串的方位,东西安然无恙,师映川确定了地点,便收起望远镜,他观察了一下,发现山壁上长满了藤蔓,只不过壁体有些陡峭,但这难不住师映川,到了他这种修为,从这里下去基本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于是就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准备下去。
果然,没用多久,师映川就来到了涧底,这里的环境大出师映川预料,很是凄冷寒幽,有一处大湖,湖上白气缭绕,周围很冷,寒浸浸的,师映川好奇地用手在湖里一探,顿时打了个哆嗦,这水非常冷,完全比严冬季节的冰水还冷上几分,师映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先不理这些,转身就去找自己的手串。
很快师映川就找回了那串完好无损的寒心玉,重新戴在腕上,这时他才有闲心去看周围,这里似乎没有什么野兽出没,冷冷清清的,草木也显得萧瑟,师映川信步走着,却忽然发现湖心处似乎隐隐有一处旋涡,并不明显,师映川皱眉一想,便生出几分疑惑,像这样的湖里若是有旋涡,很可能是因为下面有什么古怪,往往可能有暗礁溶洞这一类的东西,这么一想,索性就下去看个究竟,反正师映川艺高人胆大,自恃自己可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于是就选了个位置,直接跳进了湖里。
湖水冰冷刺骨,普通人在里面只要待上一小会儿,就一定会冻僵,不过师映川一旦运转了真气,自然就不把这种事情放在眼里,很快,他就潜到了湖中心,果然水下有古怪,一股极大的吸力把人拼命往里摄入,师映川也不惧怕,干脆任凭这股力量将自己吸入。
未几,一处昏暗的洞穴中,有人突然破水而出,露出了脑袋,师映川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先前他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想到竟是柳暗花明,来到了这里,别有洞天。
一时师映川谨慎地在昏暗的石洞中前行,提防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方非常寒冷,而且越往里面走就越冷,洞壁上甚至逐渐出现了冰霜,师映川走了一会儿,面前豁然开阔,出现一个极大的天然石洞,令人震惊的是,洞中居然十分明亮,原来是石壁上嵌有夜明珠,淡淡的荧光将偌大的石洞照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岂非说明这个地方有人来过?但真正令师映川震惊的却并非这些,事实上,他此刻看到的事物才是真正令人惊骇难言的!
师映川心头狂跳,快步走上前去,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石洞中的那一大片平地上,坐着许多人,不,是许多尸体,许多栩栩如生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
坟墓!这个石洞,原来竟是个极大的坟墓!
师映川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这是……”
这些尸体有男也有女,只不过女性相对来说明显很少,无非寥寥数位而已,说是尸体,但事实上每一具尸体都保存得极好,若非师映川如今对人的气血强弱极其敏感,从这些尸体上完全感受不到活人应有的气血流动的话,几乎就要以为这些都是活人,他们每一个都维持着盘膝静坐的姿势,腰背笔直,闭着双眼,身上的穿着打扮或是华贵,或是普通,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气质,这里的所有尸体都给人一种冷清威严的感觉,即使早已死亡,却依然令人隐隐心悸,他们的容貌也各不相同,有的俊美,有的娇媚,有的清秀,有的英伟,但每一个人的样貌都不显老态,最多也不过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石洞里非常冷,干而冷,显然这就是这么多尸体可以保存得极好的重要原因,师映川望着面前这一具具盘膝端坐的尸体,表情震惊而愕然,这些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可是其中的很多人他都可以叫出名字来,而这些人的相貌同样也是师映川并不陌生的,因为他曾经看过他们留下来的画像,这些画像现在都被收藏在大日宫里,师映川小时候就看过,也曾经叩拜过,因为这些人都曾经是他这大光明峰一脉的执掌者,他的太师父,太师祖,祖师!
这里,原来竟是断法宗历代宗正、大光明峰历代主人的埋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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