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噼啪”的烛芯爆裂声中,几朵细小的火星飞溅而出,如同夜空中的烟花一般,带起几丝淡淡的轻烟,摇曳着落在书案上。
书案中央摆放着一块黑色棉布,样子有些破烂,像是从士兵的衣物上,随意撕扯下来布条。棉布上正摆放着一块翠绿色的木牌,约有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整个呈云纹状,上边刻着一个娟秀的“颜”字。
“唉,还是心急了些。”一个温润而严肃的声音,从书案后面响起,“你手臂上的伤口,就是被风十二反击时,所砍伤的吧?”。
郭齐从书案上抓起翠绿色的木牌,随手抛了抛,又放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刘瑜,此时已经缓过气来,声音中也不再如刚进大帐时那般虚弱,正一脸愧疚模样,低声应道:“是,正如统领所言,由于属下太过心急,自以为抓住了风十二的破绽,因此最后一刀便是用尽全力,务求一击奏效,谁成想……”
郭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刘瑜身前,仔细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即将到手的胜利,谁也不想白白放弃。你搏杀经验不足,来不及反应也属正常,想必最后那一刀,定然是砍在风十二身后的大树上了吧?”
刘瑜不敢抬头,脸上却是露出钦佩之色,沉声答道:“统领明见万里,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属下确实如统领所说的那般,下意识地想要斩杀风……想要尽快斩杀风十二,便把手中长刀,往前递过去几寸,不成想刀尖正好嵌入大树,动弹不得。”
郭齐笑了笑,又转身回到书案后面坐下,颇为好奇的盯着刘瑜看了几眼,这才开口说道:“你也不用急着拍马屁,这种错误,大部分有经验的高手,都能够看得出来,也基本上不会犯的。风十二也就是仗着经验丰富,又欺负你没有修炼真气,才敢如此行险一搏罢了。”
说到这里,郭齐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刘瑜的手臂,又接着说道:“即便如此,想必那风十二也不好过吧?以你的腰力和臂力,就算没有真气在身,全力一刀之下,也差不多能够砍断他半条手臂了。”
“是,统领料事如神,事情正如您所说的那般。”刘瑜依旧不敢抬头,话中却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属下别的没有,就是有几斤牛力气,那风十二虽然躲得快,但也被属下斩断了肩膀上的骨头……”
刘瑜正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韩勇及时站了出来打断了他,开口说道:“刘瑜,你小子不要自吹自擂了,在统领面前,也不怕丢人。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躲开风十二反击的那一刀?”
刘瑜顿时做不得声,满脸讪笑地看了一眼韩勇,却见到韩勇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催促道:“你这家伙,快点先禀告统领,李兄弟……嗯,牛少侠到底有没有事?”
“韩勇,先把他扶起来。”郭齐淡淡地说道,“另外出去找个能坐的东西,让他坐下来再说话,顺便再通知一下薛军侯,让他去镇上找一下郎中,过来替这小子包扎一下。”
“是,统领。”韩勇沉声应道。
见刘瑜受伤颇重,韩勇心中原本极为焦急,但是郭齐一直在问话,韩勇也不敢随便插嘴。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句话,当即飞奔出去,找了个军士通知薛军侯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木墩子,抱进大帐放在一边,这才扶起刘瑜坐下,等着对方继续说话。
看着刘瑜满头大汗的样子,韩勇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低声说道:“你先暂且忍耐一下,薛军侯马上就会派人过去,镇子上的李大爷,那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好的郎中,你这点小伤,绝对不在话下。”
刘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郭齐和韩勇的心情,便接着说道:“还请统领和韩兄弟放心,牛少侠除了几处摔伤之外,并无大碍。说起来统领和韩兄弟或许不信,属下能够捡回一条命,倒是多亏了牛少侠的……”
说道这里,刘瑜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咽了咽口水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倒是多亏了牛少侠的机警和……嗯,和那手暗器功夫。”
“暗器功夫?这小子身上带着暗器?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韩勇听得莫名其妙,若不是在郭齐的大帐中,恐怕早就揪着刘瑜的脖子,逼着他说出来了。
郭齐却无奈地敲了敲额头,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韩勇,意味深长地说道:“暗器?嘿嘿,你这是给他面子罢了。你口中所谓的暗器,想必是那小子,随手从地上抓来的烂泥、驴粪吧?”
刘瑜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又不好接话,人家郭统领是牛少侠的师伯,自然是想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他,自己一个小小军士,可不敢随意搀和进去。
“统领,您是说,李兄弟……嗯,牛少侠看到刘兄弟陷入危险,就随手从地上抓起烂泥驴粪乱扔,然后刘兄弟就乘机杀了风十二?”韩勇已经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一脸不敢置信地冲郭齐问道。
郭齐也不以为杵,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这位牛师侄,倒是比你们这些家伙强一些,知道战场上保命第一,要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而不是非要拿着横刀长枪才能杀人。”
韩勇嘴角抽搐了一下,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经历过血战的风十二,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再加上几坨烂泥和驴粪给打败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成了虎翼卫中的笑话?
刘瑜却有些兴奋,似乎从中领悟了些什么,冲着韩勇点头道:“韩兄弟,你说的虽然不完全对,但也差不多了。兄弟我右手被砍伤之后,自然没办法再用刀了,就在风十二想要上前杀我时,牛少侠及时投掷了几坨……嘿嘿,几坨烂泥和驴粪……”
说到这里,刘瑜微微喘了口气,思索着道:“当时,风十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想必是在考虑先躲避驴粪,还是不管不顾先杀了我,结果就在这一瞬间,其中的一坨驴粪,正好撞在风十二的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我也就趁机扑了过去,用手捏断了风十二的喉咙……”
“这运气还真是好啊。”韩勇不由感叹道,“要不是风十二右腿受伤,不便躲闪,另外还要提防着你,这小子就算扔再多,恐怕也砸不到风十二的脸上吧?”
刘瑜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是对韩勇的话,有些不认可,毕竟自己的性命,还是那位牛少侠所救,二人也勉强算的上是生死与共的关系,自然不愿意别人看低他。
当下便接口说道:“也不是这么说的。在那种情况下,牛少侠依旧不肯独自逃跑,还能够想到这种方法,足以说明牛少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也是一个异常聪慧的人,怎么能够纯粹说成是运气呢?”
随后又回想起李牧临走时,二人只是互相拍了拍肩膀,却没有说任何话语的场景,刘瑜更是心潮起伏。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举动,着实让刘瑜对李牧,有了一丝知己般的感动。
刘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这位牛少侠说几句话,便又想了想道:“寒风瑟瑟清秋月,乌云摧城刀如雪。这是牛少侠临走前,最后说的两句话,我觉得很是应景,也说明牛少侠是个有学问的人……”
郭齐有些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满脸不服的刘瑜,打断道:“你也不用给他脸上贴金了,这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不过能够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没有独自逃跑,算他做得还不错。只是这家伙又不是国子监的士子,莫名其妙的说两句酸溜溜的句子,又算怎么回事?”
刘瑜顿时不敢说话,恨恨着瞪了韩勇一眼。
郭齐没有理会下属间的胡闹,叹息着低声自语道:“颜师妹啊颜师妹,你这次可是看走了眼了喽,这小子一副惫懒模样,若是没人好好**的话,将来还真不知道,要给你惹出多少麻烦来。”
韩勇和刘瑜虽然心中异常好奇,却也不敢接话,二人只能大眼瞪着小眼,暗自猜测郭统领口中的“颜师妹”,到底是何方神圣。
“同室操戈,嘿嘿,同室操戈啊!”郭齐似乎也没有兴趣给二人解释,用手拍了拍那块木牌,叹息着说道,“你们云烟谷,就是喜欢同室操戈,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也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嘿嘿……”
说完这些之后,郭齐又沉默了片刻,这才抬头苦笑着说道:“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喜欢感叹一些事情,也许是老了吧。”
这话原本应该是说给韩勇听的,韩勇自然能够体会其中的意思。只是刘瑜不了解其中的故事,听了之后却是极为感动,若不是身边韩勇按着他的肩膀,恐怕已经站在来再次跪到书案前了。
郭统领能够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种感情流露的话语,自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心月复之人,此时若不表示一下忠心,岂不是白长了一个脑袋?
郭齐似乎注意到二人的怪异模样,却也没有在意,带着些调侃的语气,对刘瑜说道:“既然我那位牛师侄,以我郭齐的人格发过誓,要庇护你和你的家人,我倒也不好失信。这样好了,韩勇你等下去告诉一下薛军侯,从今日起,刘瑜调入龙骧卫,暂时就编在你统领的那一队军士中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郭齐又皱眉想了想,沉声继续说道:“至于你家人的安危问题,我会让风仪明白,他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更会让他明白,我龙骧卫的人马,不是谁想动,就能够动得了的。”
刘瑜顿时大喜,这是他要心中最为期盼的事情,也是他违抗风十二命令的最大动力。若不是担心杀掉李牧后,最终被郭齐查出来,而风仪又可能如李牧所说的那般,或者杀人灭口,或者直接交他出来当替罪羊,想要让一个军士违背上司的命令,恐怕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见刘瑜又想要站起来下跪,郭齐摆了摆手,对韩勇说道:“韩勇,你现在扶刘瑜下去休息,安排好之后,马上回到这边来,我还有事情交代给你。”
“是,统领。”
“谢过统领。”
韩勇和刘瑜同时躬身回答,随后刘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韩勇的搀扶下,带着满脸兴奋的神色,撩开幕布走了出去。
摇曳的烛光中,郭齐再次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